哲思随笔 ‖ 世界是说出来的

荷兰摄影师Ivan Maigua风光摄影作品

哲思随笔

世界是说出来的

孙梦秋 ‖ 文

以远方为例，不管你去没去过远方，你对远方都有着一定的认知和思想。你没去过美国，不耽误你在网上对美国发表各种看法；你没去过西藏，可别人谈起游历西藏的见闻，你也能与他侃侃而谈;你没有去过河南，你也可以在网络上对河南嬉笑怒骂，嘲笑河南的“穷，脏，骗，撒谎，抢粮食，偷井盖”……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了一个事实：世界是说出来的。

中国人没有见过黄河的,大有人在。见过黄河的人里面，又有绝大分是浮光掠影走马观河，打个卡或者留个影而已。还有的人连打卡都没有打过，只是在影像视频当中看过，在书上读过。可是，这丝毫不影响黄河是中国人母亲河的认知，每个中国人都认为自己了解黄河。对于这些人而言，黄河其实是一条“说”出来的河流。“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诗歌也是一种言说，关于黄河的这种唯美的言说，中国人从小就开始学习了。这件事情再次证明：对于世界而言，说，是关键，是核心。不说，就意味着不存在。不说，即便存在，谁又能知道呢？

居住在河边的人，一出生就跟河有了割不断的联系，脱离不了河的影响。黄河对沿岸人民的影响，除了看得见的实实在在的生活习俗之外，还有思想、文化、甚至语言方面的影响。“黄河不是一条直线”这句话，也许你听说过，也理解，但是你的理解跟从小在河边长大的人是截然不同的。在你的理解里，这句话描述了一个客观的现实，黄河的确不是一条直线，“九曲黄河万里沙”，你从小都读过的。同时，你也可能由此联想到人生的道路是曲折的，事业的发展不是一帆风顺的，但是，河边的人对这句话的理解和使用却宽泛得多，深远得多，灵活得多。他们可以用这句话概括一切无法用语言详尽的事物。譬如：入睡前你脱光衣服站在体重计上量体重，家人会冒出来一句“黄河不是一条直线”（意思是减肥不是一两天就能见效的）；你发财了拿着500万兴冲冲地回来，家人还是一句“黄河不是一条直线”（意思是不要得意忘形，偶然的幸运不是人生常态，所以要戒惧忍韧）；你失恋了，他说“黄河不是一条直线”（意思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升官了，还是“黄河不是一条直线”（提醒你宦海有沉浮谨慎为上）；你死了，弔念你的人还说“黄河不是一条直线”（你死了但你的事业并未中断）……在语言所能出现的地方，这句话都有可能出现，可是意义却大相径庭。这件事情进一步说明，在“世界是说出来的”这个立论之上，说，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技术性问题——怎么说和说什么。这反映着你和世界之间的相互关系，决定着你对世界的认知，描述，以及对听众的影响。

世界是说出来的，人生也是说出来的。有人说我不是，我的人生是一分一秒度过的。谁不是呢？可是，你不说，谁又能知道你一分一秒度过的人生是什么呢？2009年的今天你在干什么？去年的今天你在干什么？上个月的今天你在干什么……？你说不出来了吧！如此种种，恰恰证明了我们脚踏实地度过的人生，也是需要认真地去说说的。讲好中国故事的前提，是讲好自己的人生故事。事实上，讲好自己的人生就是写好自己的生命史记，就是向世界和未来证明：我来过，我生活过，我思考过……我是风儿也是沙，我是小草也是花……我就是我！

古今中外，每个民族的人们都在用相同的文字，说着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尽管立场不同，时代不同，内容不同，但是，“说”这一基本的形式从未改变也不可能改变。“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然而，不道，不名，就是混沌。

我喜欢用笔说话。至今已经写了差不多50本日记，之所以是50本，原因是从2003年起我的日记就写在电脑存储里面了。我用过2台笔记本和3台台式电脑，还有一些加密了的网络存储空间，这些介质或者空间里面，都有我的日记。如果有一天谁想了解我，只需要花点时间研究一下这些日记，他就了解了我的概论和中心思想，甚至还有我的细节与表情。譬如，我的日记里有这么一天——

2009年9月14日，周一。

中午放学，孩子一见我就说：“爸爸，我想吃烩面。”

我说：“儿子，我也想啊！”

儿子说：“吃傻牛？还是吃合计？”

我说：“你说呢？”

儿子一会儿说吃傻牛，一会儿又改为合计，最后确定，吃傻牛。

因为在老家装修房子，这个月我就在家休息。这样，儿子也就有机会让我请他吃饭。

傻牛和合计，都是此地比较有名的烩面品牌。合计者，我猜当然是姓合的人开的。而傻牛也者，肯定不会是姓傻的人开的，应该是姓牛的吧？也或者不是，用傻牛的牌子，表示本店比较实诚。不过这个品牌遭遇过一个很著名的笑话，让我遇到了。那天我在路上散步，一对老夫妇开着一辆老年电摩，迟迟疑疑停在我面前，坐后排的老阿姨说：“小伙，你知道有个傻逼烩面在哪里？他们说他家烩面好吃。”我憋着笑指了指50米开外的地方，告诉他们前面就是。他们刚走我就笑了，傻逼这个词有了新的造句啊！

烩面是河南特色。如同羊肉泡馍之于西安。红烧狮子头之于扬州。儿子要吃，我就带他来到大名鼎鼎的傻牛烩面馆，爷儿俩每人点一大碗（其实就是汤盆），再加上2斤大骨头，嗨，可把人撑得那个……真叫个饱！

吃完了，儿子说，还是烩面好吃。

我说，你也就是个烩面了。

我读完这段文字，沉默了很长时间。因为这寥寥的几句话记录了一个10岁的孩子跟他父亲的一件快乐的往事。如果不是这段话，我我早就不记得有这么一天，这么一顿快乐的烩面。

还有一段文字也让我感慨，这是写于2019年9月10日凌晨的列车上，是我用手机写下来储存在云空间里的。写这段话的时候，正好与我写上一段跟儿子吃烩面的话间隔10年。

又是夜行列车。

又是陌生的土地。

此刻，子夜的秋风，挟着呼啸的凉爽，在车厢里鼓荡。寂静的车厢里，除了茶座下昏暗的灯光在醒着，一切似乎都沉入了海底。

火车一会儿穿越山洞，空旷的回音和激越的风令人骇然。一会儿似乎又运行于平坦之旷野，安静得只有轮轨的磨擦和空调的声音。这是边地的秋夜，火车正驶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躺在铺上，无垠而宽厚的忧伤在我的心里，随着身外的夜色弥漫、流淌。我不知道，明天，是不是一定比此刻更好？或者更不好？事业，理想，生活，甚或是生命的感觉，是不是比我们想象的更其惨淡？下一代的未来，是不是比我们的此刻和曾经，更其忧伤？或者是更其光明，快乐？

在异乡的夜行列车上，我再次被忧伤击中，我似乎发现了真实的心灵，发现了自己软弱、善良而逼真的另一面。地球有白天和黑夜两幅面孔，人也一样。

明天，不管更好还是更不好，都要坚强快乐地面对。因为这是惟一的道路，惟一的真实。

九月十日，凌晨一时二十分，我在车上，车在途中，途在滇越之间。

这两段文字不仅记录了当时的心情和所作所为，也让曾经漫漶的日子变得清晰而真实，触手可摸，呴息可闻。生命由此变得真实而多彩。这让我更加坚信我的观点：只有说才是生命真实的表达形式，做过的事情如果不说，也会消堙在时间的灰尘之下，大地无声。

《暗店街》里有一句话：“我的来路一片朦胧。”很多人喜欢这句话，因为它契合了很多人的现实和心声。其实还是懒得说造的孽，如果认真地说了，我的来路就是一页一页精彩的文字，如同树叶，缀满了生命之树，枝繁叶茂，异彩纷呈。

大地菲芳文学微刊

总第767期

2023年11月0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