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的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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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大地 菲芳人生

野人de风流

作者 ★ 芦岸苇

先来看一首《赠情人诗》：“感郎千金意，含娇抱郎宿。试作帷中音，羞开灯前目。”这是隋代一个叫李月素的女人写的诗。李月素何许人？喜欢百度的人可以去度度。诗在古代是正事雅事，不是古代吊丝们，额，那时候叫黔首、草民、布衣、白丁、下人、野人、村氓等等可以玩儿的东西，实在是“兹事体大而允，寤寐次于圣心”，被纳入四书五经之中，是科举考试的必考课。同时呢，又是风雅之事，所谓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是也。又是国家抡才大典的必考科目，又是诗书风流大雅不群，哎呦呦，额滴个神仙大姐姐哎，你说说，这玩意儿老百姓敢玩儿吗？玩儿得起么？

如此，古代的诗大部分都符合正统儒家价值观念。不过呢，例外还是有的。古代平民们闲来无事，也喜欢模仿风雅大佬们作一首诗，排遣一下心中郁闷，或者炫耀一下某个小激动。这些诗在当时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所谓齐东野语，下里巴人之谓也。惜乎老百姓品位不高，偏偏喜欢这些不符合正统儒家价值观念的诗歌，于是，它们得以代代相传。就像上面那位隋朝女人李月素写的《赠情人诗》，仅就题目而言，这诗在当今亦属惊艳，在其时更属骇俗，而内容就更加“淫秽不堪”，如同某些人眼里的余秀华一样，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这个李月素你肯定是百度不出来她的来历的，为什么？我刚说过，在隋代这种诗不被官家认可，其人更不可能载之史籍。

就诗歌内容而言，写的是古代一个含情脉脉含苞怒放的女人，抱着情郎“试作帷中音”，在床帏之中卿卿我我，唧唧哝哝，把帷中当成“优衣库”啪啪了一回，而后呢，烛光之下，此女“羞开灯前目。”真实，洗练，准确，传神。这首诗似乎录在《全隋诗》里，不过是据说，我没亲见。我读这首诗是在《古代平民诗选粹》里。

再看一首《会稽东小山》的诗。这是陆鸿渐写的，陆鸿渐就是陆羽，陆羽就是写《茶经》那个和尚，后代尊其为“茶圣”。《新唐书》记载他是个孤儿，被抛弃在水滨，寺僧得之养在寺内。也就是说人家从襁褓之中起就是和尚。长大后该和尚自己给自己算了一卦，得《蹇》之《渐》卦，辞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于是该和尚就以陆为姓，以羽为名，以鸿渐为字。《新唐书》这个牛逼吹得真漂亮，茶圣陆羽的诞生，跟古代帝王神奇的出生经历何其相似乃尔？

《诗经》上说“谁谓荼苦，其香如荠。”可见在周代上流社会已经有吃茶的习惯。此后一直到唐代陆羽出生时止，茶文化一直绵绵不绝。不过那时候茶的名字很多，写法也不统一，“其字或从草，或从木，或草木并。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陆羽在《茶经》里这样记载。

所以，陆羽没有发现、更没有发明茶。茶和吃茶，在陆羽之前就一直存在。陆羽的贡献是在搜集总结关于种茶、制茶、吃茶等种种技术、习俗、文化之后，进行了总结、归类、提高，并写成《茶经》，使茶技术茶习俗真正成其为一门茶文化而流传下来。

《茶经》举世闻名，陆羽写的诗却知者寥寥，因为流传下来的仅有寥寥几首，且大多与茶有关。与茶无关的诗在陆羽存世诗歌里，几乎绝无仅有。同样是在那本记载古代平民诗歌的书里面，我找到了一首茶圣写人生的诗，诗名就是《会稽东小山》。诗云：“月色寒潮入剡溪，青猿叫断绿林西。昔人已逐东流去，空见年年江草齐。”剡（读shàn）溪，就是今天绍兴市嵊州境内的南江。这个走遍神州以茶为业的和尚，有一天在这个叫做会稽东小山的地方，看到月色下的南江水寒气氤氲，岸边苍翠的青山密林里，黑猴子的啼鸣哀哀不绝，想起逝者如斯的古语，感慨无限的时间无限的人生无限的宇宙苍茫，都如眼前的南江水汤汤东去，空留下眼前的江草荣枯轮回，年年岁岁。这感悟，这忧伤，独怆然而涕下啊！

陆羽在他生活的时代，就是一介布衣，是跋涉于山间水滨潜心研究茶文化的游方和尚，不是什么神什么圣。和隋代那个叫做李月素的身份可疑的女人一样，两个在大雅之堂上看来是在俗在野的民间俗人，却把被官方和雅士奉为风流大业的诗歌，玩儿的空灵剔透，缠绵悱恻。平易质朴的文字中蕴含着绝代风华，啪啪地打了庙堂之上某些人的脸，就像今天游荡在体之外的吊丝却写出群众喜欢的好作品一样。

整容流行的时下，流俗大多摇身一变，整容成时尚在炫在秀。某某文学奖评出的获奖诗歌无人问津，而网络上一些吊丝们的习作，却受人追捧。这正如那些来自古代的文字，虽然岁月遥远，却依然传唱着遥远的风流，吟诵者爱和悟的羞与伤，恒久地散发着诱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