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婶

2018年01月25日 总第175期

居然在朋友女儿的婚宴上看到了萍婶，我和她打招呼，她一脸茫然望着我。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她似乎才如梦方醒。她忙不迭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握住我的双手，“一晃我们有很多年都没见面了，我已经变老了！”是的，她的眉头上有了深深的皱纹，她曾经黑亮有神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霾，但她的精气神还在......

想当初年轻时的萍婶中等个，白皮肤、瓜子脸上漆黑的柳叶眉、黑又亮的丹凤眼，薄而红的嘴唇，一看就是美人胚子。等结过婚等萍婶露面我们庄上就炸开了锅，女人羡慕嫉妒萍婶的漂亮，男人羡慕嫉妒桃叔艳遇，私下里恨恨地骂桃叔：凭什么他可以找到这么漂亮的老婆，他家那么穷，凭什么？最后他们都找不到答案，心里无不惋惜地说：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是呀，萍婶为什么要嫁给桃叔？桃叔除了是采石场的工人这唯一的优势，其他都没有了。

他家穷，三间五架梁的草房。东面一间做了他们的新房。里面就是一张他妈结婚用的架子床，一顶两门的旧竖柜，和一张半旧梳妆桌。只有房门上和柜门上大红的喜字，架子床上的新蚊帐和堆放在床上的新棉被新枕套，让这个房间有了些活力有了喜气！

隔着客厅的西房间东西方向靠北墙放一张床，离床不远靠东墙边放一只大木粪桶，。在西墙上钉了两只钉，钉上系着一根铁丝，上面搭着昌爷和老晚叔的一些衣服！桃叔的爸爸昌爷是一位资深气管炎患者，先是咳嗽咳痰，慢慢就就发展成哮喘，先是冬天的时候喘，慢慢的就整天的喘，呼哧呼哧他的气管里仿佛有一台风箱不停拉着.....和昌爷同住一间房的是桃叔的大弟，他妈生他的时候难产留下了后遗症，给了他一副呆憨的模样和六七岁的智商！

萍婶和桃叔结婚的时候，桃叔的妈妈已经去世，两个姐姐已经嫁人，家里就剩下昌爷和智障的老晚以及一个上初中的弟弟！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个家庭里！开始了日常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萍婶平静的家庭开始出现了涟漪。从他们家里传出了萍婶呵斥声，当然的对象是：家里的另外四个男人。血气方刚的桃叔的小弟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干脆出门去学木匠了。家里留下患哮喘的昌爷和智障的老晚！

昌爷脸上的颜色越来越难看，哮喘持续得越来越长。倒是智障的老晚他整天跟着我们后面玩无忧无虑，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

被大家称为“带刺的玫瑰”的萍婶的脾气越来越火爆，她就像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稍微有点不如意，她嘴巴里蓄势待发的骂人的子弹随时准备着伺候你，你稍不留意就会中弹。慢慢地，她的火势从她家里蔓延到隔壁邻居、蔓延到野外！

桃叔刚刚结婚的时候是采石厂的工人，有着一份旱涝保收的收入。可是我的家乡就只有那么一座小土包似的神居山，开山发现了广陵王的汉墓之后加速了开采的进度，就那么大的山不久就被开完了。桃叔也就失业回家了！没有了收入，家里有一位病人和一位智障的小叔子要吃饭，加上他们的儿子也出生了（那时候外出学手艺的五弟匆匆做了上门女婿）。一家五口人的开销从哪里来呢？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真是不好受！萍婶的脾气越来越燥，看到不顺眼的就骂，她骂人的时候那四位男性都是不可能回嘴的，否则变本加厉！有人建议桃叔请人出面和他的丈母娘谈谈，让老人家来劝劝她的女儿少发点火。老人家来了，她不但没有说她女儿的不是，却把光吃饭不做事的亲家公和老晚训了一顿。然后像慈禧太后一样，坐在门口晒太阳。桃叔还得像店小二一样服侍他的丈母娘。不知道为什么，萍婶很漂亮，但是她她妈却不好看。个小、皮肤黢黑，瘪嘴、鹰钩鼻，有点像巫婆，我们看到她常常绕道而行。

桃叔从采石场失业之后就开始分田单干了。但是我们老家是丘陵地区，田地高低落差很大。旱地旱得地裂缝。在春种的时候，大家常常会抢水，因为谁都想自己家的有个好收成。于是，在田野里又听见了萍婶尖锐的声音，她想抢先，她不顾别人，当然就会吵嘴，最后都是萍婶胜。她认为她嘴强她成了这些邻居中的女王，其实私下里大家都不想理她罢了！

昌爷和老晚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已经从前面的大屋住到了后面的小屋。昌爷的喉咙里的风箱拉得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我们路过他家门口，总是能听到昌爷的喉咙里哮鸣音，看见他端坐呼吸。老晚年龄越来越大了，可是他的智商却没有见长。他拖鼻涕、趿拉着旧鞋、腰里永远系着一根绳，这样他的裤子就不会掉，上衣就不会敞开......桃叔学会了织毛衣，学会了纳鞋底，洗衣做饭样样在行，邻居都觉得桃叔简直就是窝囊废，窝囊到家了.......

的确是呀桃叔也变了，桃叔脾气变得乖张，萍婶和别人吵架的时候桃叔也会帮腔，动武的时候也会帮忙。记得有一次我家当时要在自家的院子里建三间厢房。当时桃叔家的房子已经从我们的后庄翻建到我们前庄和我家在一条线，他家在我家东面中间还隔着万伯家。其实我家是在萍婶家下首。见我家要建厢房，萍婶死活不同意说对她家不利，于是我妈和她的语言冲突最后成了武斗，他们夫妻二比一，最终等我们放学到家，我妈已经躺在家里了......哎，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随着时间的推移，萍婶的也渐渐变老，但她暴躁的脾气还是有增无减。渐渐地有人说她对昌爷对老晚不好........但是，善良的庄邻还是希望萍婶的性格会好点，因为人们总相信人是善有善报，她也会有娶媳妇的那天......

后来，我们离开了老家......

听说萍婶在镇上建了房子，娶了媳妇，媳妇生了一个女孩，女孩生下来就是脊椎膨突，就是瘫痪。萍婶开始照顾这个不幸的孙女！

后来又听说，萍婶的儿子做生意发达了，我们也暗暗地为萍婶松了一口气，为她高兴，觉得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

大概是五年前，我陪奶奶去神居山烧香，和我们熟识的小和尚告诉我：你们老家的某某某供在我们庙里！

不可能，真的不可能！某某某是萍婶儿子的名字，他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头皮发麻！

不信？我带你去看他的像！

我跟在小和尚的后面，见到放在供桌上的照片，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的确就是萍婶的儿子，那眉眼和萍婶一模一样，他太帅了！可他怎么了.......

后来我打听了才知道，萍婶的儿子在他事业巅峰的时候，得了喉癌，然后转移，然后就去世了！留下娇妻爱女，一笔巨款还有日渐衰老的父母.......

可钱有什么用呢？能买到健康？能买到亲情？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萍婶，她一直在和自己的命运做斗争，当初嫁给桃叔，家里一贫如洗,她想解脱贫困，她要争；中年的时候好不容易摆脱了贫穷，过上舒心的好日子，却有一个残疾的孙女；等儿子事业有成，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儿子却抛下他们，离开了他们，让他们又进入到另外一个痛苦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