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3月15日 总第186期
忆 祖 父
文 ● 清妍
谁的一生，又曾有多少的波澜壮阔？寻常人一生，或许更多的就如大山那样沉默无言，一生终了时，竟不过是山长水阔，魂兮渺渺，就如我的祖父。
祖父去了，逝于丙申年十二月的十九日。缠绵病榻一月余，在那阵冷雨寒潮的日子里，以九十四岁高龄仙逝于丙申年的这个年末里。
我的祖父，或亦可称是我如今的外祖父。从血脉上讲，我是梁家的女儿，是祖父的孙女，但从名义上来讲，自我生父离异，就被送养至祖父外嫁广东的大女儿名下，成了祖父大女儿的养女，从此我便只能称祖父为外祖父了。血脉于我真是件奇怪的事。绕来绕去，从小便听自己村里的人说你是从广西来的，从小知道自己的来处。此身无论在那一方讲，都是似客不似客，生来长来，广西的某一座小山村是出身之地，广东的某一地小山村是成长之地。但到底血脉影响了我此身什么，一时也说不清。只知道，千里之外，还有我还不曾谋面的祖父。
犹还记得两年前我回去广西探亲，这是我从有记忆起，二十八年了才第一次见到己经九十二岁高龄的祖父。九十二岁高龄的他仍旧在镇子上的圩日时，摆上自己的理发摊给和他一样年纪大的老人们剃头。祖父当了一辈子的理发匠了，这是我听母亲讲的。从母亲小时候起，给人理发是祖父养家糊口的其中一项技能。祖父生了不止母亲七姐妹，听母亲讲，那年头没有计划生育的概念，不停的生养孩子，也不明确家里到底一共几姐妹，病死的也有，最后抚养成大的便只有以母亲为长的，下边还有三个舅舅，三个阿姨的七个儿女。母亲生于50年代，如今也已经是60岁的人了。母亲成长的五六十年代正是新中国最贫穷的时期，加上广西大山深处可耕种劳作的土地稀少，在那个年代广西最贫瘠的山村里，祖父靠一人之力养大了七个孩子，其中还供了一个舅舅，一个阿姨上过高中。祖父以其理发的技艺和凭着承包村里的一些土地获取的很少的收益，算是把孩子们缺吃少穿的抚养至成人。母亲因为家贫，从小没有进过学堂，所以一生也没认识过几个大字。作为长姐，她必须留在家里参加劳动。从小便是背着弟弟妹妹长大的。听母亲讲，小的时候，家里的石磨安放在地下，靠脚来踩动舂粮食。脚踩的一头太重，磨粮食的时候小小身子的她踩也踩不动，于是便背了妹妹或者弟弟在身上加重，这样石磨便能踩了起来，粮食便是这样靠一脚一脚的踩磨脱壳的。家境清贫如此，母亲作为长姐，不得不牺牲了自己读书认字的机会，帮助家里分担家事，这也是那个年代里无可奈何又极平常的事。所以母亲作为这个家里的长姐吃亏在这点上，也使祖父在家庭有点能力之后，用尽力气供养其他孩子们去读书。
十万大山里的村庄（图片来自网络）
广西的十万大山中，群山起伏，土地贫瘠。祖父便出生在其间的某一处。祖父的父亲是革命时期的烈士，年纪轻轻便牺牲了，这点我是在探亲后才得知。并且也是在这一年，为了缅怀烈士，在当地政府牵头下，村子里进村口的一座大山的山腰上，建起了曾祖的烈士墓碑。为此，祖父心里肯定是感到光荣又高兴的。新年里，年初一便早早地买了红红的灯笼挂在墓碑两边。这座新烈士灵墓立就在大山的山腰上，红红的灯笼鲜艳地在日光下显耀着，俯看着环山而过的崭新的水泥公路。
崭新的水泥路也是这些年政府引导乡民集体种植经济价值更高的甘蔗，并在收割季节组织糖厂大车来统一收钩购，从而改变了过去贫穷落后的局面，山里的路终于铺上了水泥，不是一条小山路了。祖父6岁丧父，由其母一人带大，兄弟姐妹不多，只有一个妹妹，可惜长大嫁人后不久便病死了。祖父的母亲亦去世的早，年不足六十便逝世了。在村里，祖父算是人丁稀薄的一家，所以，母亲也跟我说，因为在村里没有兄弟姐妹，祖父也曾被村里人看小过。但是，在母亲的眼里，祖父却是个十分坚毅却心善的人。抚养七个子女成人，当了一辈子的理发匠，虽不曾有过大富，可是一生却只靠自己。那怕是老年时期，也是自己在更偏远的山里自己守山过活，不依靠子女。我问母亲，祖父为何要去没有路的大山里守着山过日子呢？而不是在村里跟着舅舅家过？母亲说，在那较偏远的山里，那些山林是没有主人的，按当地的习俗，谁先发现谁先开发耕种了就是谁家的，所以年老的祖父曾多年一直坚持自己在自己开发的那片山林里守着，就搭一间简易能住人煮饭的房子住着。平常子女们会隔段时间给他送去油粮。然后每逢山下镇上的圩日时，祖父便会步行三四个小时的时间赶到镇上，搭上理发台面给人剃头。晚年的祖父基本是如此过活的。
就这样独自一人守着更偏远的山林过活，直到他九十二岁那一年，一个人爬山时不小心从山腰处跌落了下来，当时把脚都给摔崴了，根本无法行走。九十二高龄的他，硬是在那无人踪来往的偏远山林里爬出了七八里的路，才爬到了山里的公路边向人求助的。住院治好后，祖父才被住在镇上的二舅从山里接了出来，连同在农村居住的祖母也一起被接到了镇上居住。俩老一起住在镇上的二舅家里，开始的时候祖父说不适应，想回自己的山里去，可是舅舅们都不再同意了。年事这样高的祖父，并且有过一次意外摔伤，再加上祖母这些年因白内障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实在不能放心让他们再自己独居了。所以坚持着不让祖父搬回山里。渐渐时间长了，祖父也适应了镇上的生活。每日里吃了饭便带着他的拐杖出门，或者出去山脚边走走，或者去老人扎堆的地方坐坐聊聊，总之在家是闲呆不住的人。
大山里的圩日
祖父也爱热闹，也好体面。我去探望他的那一年时带了相机，一说要与他合影。每次在合影前，他都会先好好的整理一番自己的衣裳，不仅把自己平常去理发时才穿的外套给穿上，又把眼镜戴上，并且衣服扣子一一扣好了，如此整理一番才和我一起照了合影照片。我去的那一年，正是新年期间，逢年初六，是那边的圩日。九十二岁的祖父仍旧像平常一样带齐了理发工具，去到镇上另外一个大舅家门口摆理发摊。因他家也刚好是在公路旁边起的房子，就在大舅家房门前，支开了自己的临时理发铺，给前来理发的老人理发。我一路跟随，看着高龄的祖父给人利索稳当的理着发，手不抖心不慌，站着给人理发时会稍微弯下腰扎着马步，稳稳当当的。我一边看，一边用手机拍照。祖父看见我在拍他理发的情景时，发现我要照相了，也会停下来，把自己的衣服又整理了一下，然后站着和理发的老人一起望向我的镜头，憨厚地笑了。这样情景被我当时的镜头留住了，如今祖父竟逝世了，回看起来这一幕真是弥足珍贵。
两年前我摄下的祖父日常帮人理发的情景，如今历历在目，犹在眼前。每一想起当日情景，我心里还是会暖暖地笑。祖父的一生，只是一个山里人平常的一生，没有多少值得颂扬歌赞和波澜壮阔的经历。他从没有走出过大山，去过大山以外的地方。可晚年的祖父，却活的如此坚毅顽强自立，不由让我觉得他的可佩。如今，祖父已逝，平凡的一生已经落下了帷幕。岁月山河不变，山长水阔不变，只魂兮归去。村前的大山，祖父生于斯长于斯，终归也魂归于斯。他的一生不以俗世的富贵成败论，自身以坚毅顽强拼持而活，以九十四岁高龄终逝，此生可算是一种圆满。
魂兮归去。我的祖父，姓梁讳胜东。一生圆满时，愿你去往极乐。山中自有仙，仙中会有你。
魂兮归去。祖父虽仙逝，从此且逍遥。
吴亚玲，网名尚雅▪清妍，广东吴川人，80后主妇。喜茶，喜旅行，喜阅读。追求清简文风。养育稚子之余，敲打几篇散淡文章，推排几行平仄浅吟。仅为不虚度光阴，辜负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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