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牛的爱情

2018年03月29日总第190期

一

奥巴牛漂洋过海辗转奔波颠沛流离不远万里来到东胜神州庐州府信鸽协会周会长家中。周会长家是一个独立的五层小楼，会长夫妇住二楼，我住四楼，五楼是鸽舍。奥巴牛虽然与奥巴马仅一字之差，却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地位、权力、名望、生活、待遇等等都有天壤之别。但他却不感到有多么委屈。他虽然与奥巴马同出生在夏威夷州火奴鲁鲁，却并不因为奥巴马是美利坚合众国第44任总统他和总统是同乡而感到多么荣耀。他虽然是纯欧美血统，却并不觉得比有色种族和混血儿高贵在哪里。相反，他觉得奥巴马这个黑（卢欧族）白（英德爱混血）黄（切罗基族）混血杂种与白种人有色人种当总统一样正常。他更不会因为没有取得哈佛大学法学院的文凭，没有步入政坛当上民主党或共和党的党魁，没有荣获诺贝尔和平奖，没有主政白宫而自轻自贱自暴自弃。他以一颗平常心面对现实，顺应现实，随遇而安。他跟随周会长登上五楼，进入鸽舍，举起他那妩媚的蓝眼睛略微扫视一下，就明白自己的职责——看护这些飞翔的精灵，和平的象征，比赛的信鸽，充当信鸽的保护神。他忠于职守，责任感很强，立即就任上岗，把守着鸽舍大门，虎视眈眈，连一只小蚂蚁也不准进入鸽舍。我提着相机上楼去给信鸽拍照，奥巴牛误以为我拿着柠檬式手雷入侵鸽舍，要炸毁他的保护对象。他立即血脉喷张，气冲牛斗，怒发冲冠（他没戴帽子，如果戴帽子，那根根竖起的毛发肯定会把帽子冲掉。）呲牙咧嘴向我大喊中国话：汪汪汪？汪汪汪！意思是：你是谁？不准进！周会长微笑着十分疼爱地摸摸奥巴牛的头，轻轻拍了两下，说：“这小东西！”我发现周会长说话新增加了一句口头禅“这小东西！”似乎对奥巴牛充满十分喜爱和赞赏之情。奥巴牛马上领会了主人的意思：这是我的老朋友，不是入侵者，让他进来。奥巴牛在喉咙里尖锐地“嗯咦”一声，好像埋怨主人——你干嘛不早说呀！他立即把长头发一甩，掉头朝门内，尾巴挺直往里一摆，像迎宾小姐探腰挥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走进鸽舍，选择角度，举起相机，为信鸽拍照。奥巴牛警惕性很高，始终紧跟着我，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偷袭鸽子似的。我选准一对交颈亲昵咕咕絮语的鸽子，按下快门，闪光灯一亮，奥巴牛大吃一惊，对着我汪汪汪汪大叫，好像说，你干什么！又回头瞅一眼主人，见主人没有任何反应，他摇摇头，舔舔嘴巴，嗯了一声，好像自我解嘲，没什么，不要大惊小怪。但他始终对我放心不下，两只美丽的蓝眼睛很不友好地死死盯着我。为了改善这种不友好的关系，为了缓和这种紧张气氛，讨好一下这位守护神，我调转相机，准备为奥巴牛拍一张照片。不料奥巴牛愤怒地站立起来，双手摆动，拒绝拍照。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那是进攻的信号。我赶忙放下相机，用他的家乡话说了一句“随当扑雷斯！”他好像一下子就听懂了，马上坐下来。我乘机赶快离开这个随时会受到攻击的危险境地。刚下楼梯，迎面遇到周会长夫人赵女士。她六十多岁，烫着蓬松的卷发，戴着无边眼镜，走路像跳华尔兹，虽然步入暮年，却怀着一颗童心，有时像小孩子一样调皮。我礼貌地问她，干嘛去？她说我去把奥巴牛抱下来玩玩。我下到四楼，刚掏出钥匙打开门，赵女士已经把奥巴牛抱下来了。她把他放下地，指着我发出口令：“咬他！”奥巴牛闪电般向我扑来，我闪电般逃进屋内关上铁栅门。奥巴牛隔着铁栅门狂吼，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好像在说，你快出来！我咬死你！我生气地质问赵女士，开什么玩笑？你是人仗狗势，还是狗仗人势？赵女士哈哈大笑和奥巴牛下楼去了，我的心还在咚咚咚地狂跳——我有一种孤单老迈被狗欺的耻辱感，后悔年轻时没有习武，我要是有武功在身，转身飞起一脚，将奥巴牛踢个半死，看他还敢不敢咬我？转而又想，奥巴牛离开家乡本土，不远迢迢万里来到这东方古国，整日整夜地看守鸽舍，难道不孤单寂寞？一位哲人说过，没有爱情的生活，是单调乏味的生活。奥巴牛的爱情在哪里呢？他跟我不一样，我老了，性功能消退了，爱情观淡化了，即使面对绝色美女，也只能像观赏唐寅仕女图一样，获得艺术的美感，而绝无非分之念；奥巴牛正当年轻力壮，精力充沛，欲火中烧，正处在爱情的炎炎夏日，没有同类相伴，终日面对异类鸽子，难道要让他对鸽子产生爱情？对异类产生性冲动？

二

也许周会长也想到这一层，他多次去狗市和花冲跳蚤市场，为奥巴牛物色伴侣，结果无功而返。他很焦急，却也无奈。恰巧，一位乡下亲戚送来一只女土狗——黄泥丫。黄泥丫浑身土色，土里土气，但面容俊俏，颇有小家碧玉模样。她瓜子脸，尖下颏，不搽粉，自来白，双眼皮，杏仁眼，眸黑白，小巧的耳朵往上戳，圆圆的鼻子一点黑，张嘴露出牙雪白，水蛇似的尾巴摇不歇，杨柳腰，梅花脚，一举一动精刮刮。本以为奥巴牛见到这位同类美眉会很高兴，不料奥巴牛对黄泥丫不屑一顾，看不惯黄泥丫土老帽的做派，对黄泥丫吃饭的样子深恶痛绝。一日三餐，主人送上两个一样大小一样花色的搪瓷钵，内装一样的饭菜，精米饭，清蒸鱼，爆炒猪肝，火腿肠片。黄泥丫见了，猛扑上去，一头扎在搪瓷钵内，狼吞虎咽，欻欻有声。由于吃得太快太猛太馋，黄泥丫不时吃呛了，又是咳嗽，又是喷嚏，把菜汁饭粒喷吐回搪瓷钵盂内，她照样埋头饕餮。时不时把菜汁饭粒喷溅到奥巴牛这边来，奥巴牛厌恶地却又无言地把自己的搪瓷钵盂挪开一段距离，背对着黄泥丫用餐。奥巴牛酷似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法兰西女郎或德意志女郎，他文静地端坐在那里，闪亮的金色长发披到肩头，长发自来卷，比着意烫过的卷发更显得优雅自然。他轻轻地无声地吃一口饭菜，抬起头来，细嚼慢咽，虽然没有围餐巾，胸前和身上却不沾一点菜汁饭粒。像一位有教养的人吃西餐那样斯文优雅。他眯着妩媚的蓝眼睛目不斜视，丰润的脸盘圆圆的下巴，显得富态而端庄。他时而把垂到眼前的长发向脑后梳理一下，动作轻盈而优雅。有点像某些长发美女翘起小拇指把面前的长发轻轻掠到脑后那样，优雅浪漫，风情万种。黄泥丫已经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如风卷残云一般，吃光了自己钵盂内的饭菜，她舔嘴抹腮，张嘴吐舌，馋涎欲滴，似乎没吃饱，没吃够，没吃好的样子，慢慢走到奥巴牛身边，伸嘴去吃奥巴牛的饭菜。奥巴牛愤怒了，“呜”的发出一声警告，见她不听警告，厚颜无耻地把嘴伸进自己的钵盂内，简直气坏了，对着她怒喝道：汪汪汪，汪汪汪！意思是：不要脸，快滚开！黄泥丫把嘴缩回去，“嗯咦！”埋怨一声，围绕着奥巴牛转圈圈，一边转一边用尾巴拍打奥巴牛，嘴里咕噜着，身子故意往奥巴牛身上蹭，似在挑逗，似在调情，似在埋怨，似在乞求——给我吃一点嘛！奥巴牛似乎坐怀不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漠然处之。依旧端端正正坐着，慢条斯理用餐，仿佛视黄泥丫为无物。黄泥丫感到颜面扫地，斯文扫地，无奈之下，讪讪离开，走几步不忘回头骂了一句：汪汪汪汪！——我日你妈！奥巴牛依然毫不理睬，慢条斯理地用餐，只是在抬起头来细嚼慢咽的时候，那妩媚的蓝眼睛里流露出对黄泥丫的鄙夷不屑——没教养，没素质，张口就是污言秽语！还想对我卖弄风情，谁理睬你呀？他边吃边觉得很好笑，他吃了个八成饱就不吃了。他很懂得养生之道，吃个八成饱就足够了，如果吃十成饱，对心脑血管，对心肝脾肺肾，对肠胃消化系统，都有百弊而无一利。他很绅士地慢慢走开，到鸽舍门口去站岗放哨了。钵盂内还剩下一些米饭，两条小鱼，三块猪肝，四片火腿肠。他回眸一看，黄泥丫早已迫不及待地扑到他的钵盂前，狼吞虎咽，大肆饕餮起来。他很不理解，这黄泥丫饭量怎么这么大？怎么这样贪嘴好吃？怎么这样没皮没臊没脸没面？她的自尊自爱狗格尊严哪里去了？他哪里知道，黄泥丫从小在乡下靠吃屎长大，嘴巴本来就不干净，现在见到新主人提供的美味佳肴，真不啻穷叫花亲赴琼林宴，臭乞丐摸进御膳房，哪里还顾得上文雅体面尊严自重？黄泥丫吃完奥巴牛的剩菜剩饭，意犹未尽，又伸出长长的舌头，仔仔细细地舔奥巴牛的饭碗，那股子认真劲儿，那股子贪嘴样儿，真让奥巴牛感到恶心，想要呕吐。黄泥丫却很不自觉很不自爱很不知趣地贴近奥巴牛，在他身上蹭了蹭，发出愉悦的叫声：汪汪汪！汪汪汪！意思是：真好吃！真痛快！奥巴牛气得哭笑不得，把头扭到一边去，看也不看黄泥丫一眼——真正像鲁迅说的那样，把脸转过去，看也不看他一眼，这是最大的轻蔑。

三

奥巴牛不愿看黄泥丫一眼，黄泥丫却非常喜欢看奥巴牛，她觉得这位同类与自己大不相同：首先是毛发大不相同，自己的毛发又短又直，紧紧贴在皮肤上，灰苍苍的，像披上一层地衣，很不起眼，很不受看；而他的毛发又长又卷曲，金黄闪亮，像绸缎一般细腻，像金属一般闪光。满头卷曲金黄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像美丽的贵妇人一样，雍容华贵，美丽潇洒，落落大方。其次是肤色体态大不相同。咱的皮肤都被细密短直的毛遮盖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清是什么颜色——只有我自己曝阳扪虱掀开紧贴皮肤的密密细毛，才看到那灰不灰土不土还有一点赖皮的皮肤；奥巴牛的皮肤从金黄卷曲的长毛空隙就能看到，雪白雪白，粉嫩粉嫩，白里透红，红里带白，像苹果，像红桃，像牡丹，像玛瑙，像小孩的屁股，像少女的脸蛋，哎呀，真是又白又嫩又好看。再说体态吧，人们早就编顺口溜取笑咱了，说咱是：瓜子长脸尖下颏，肚子大，后腿别，尾巴卷起像蛇蝎；你看人家奥巴牛的脸，圆乎乎，肉呼呼，国字脸，端正大方富态，像狮子那样有威严，像帅哥那样有气派。腰身像骏马一样剽悍、健美，有气魄。尾巴像狐狸尾巴一样漂亮。再看气质气派气度吧，咱从小生活在乡下，饥一顿，饱一顿，有时主人几天忘记给咱吃食，咱饿得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像火烧一样难受，见到小孩子拉屎，就守候在周围，只等小孩子拉完屎，咱们就扑上去抢吃屎，哪里还顾得上文明雅观？再看人家奥巴牛进食，坐得端端正正，吃得慢条斯理，像老外吃西餐一样斯文。唉唉唉，不能比，人家是仙女，咱就是土老鳖。咱看着他就舒服，就喜欢，就羡慕，他要是做咱丈夫，那该多好呀！

奥巴牛看不起黄泥丫，不光是外在方面，更主要的是内在方面。就说工作吧，奥巴牛认为，既然咱俩工作性质一致，工作目标一致，那就应该齐心协力，把守好鸽舍大门，不让鸽子受到丝毫伤害，就是尽职尽责了。可你黄泥丫是怎么工作的？卧在鸽舍门口，见主人没来，你就睡大觉，天塌下来你也不管；一见主人进门，你就前后左右围绕着主人转，不停地摇尾巴，不停地用舌头舔主人的脚，不停地蹭主人的腿，讨好卖乖，奴颜婢膝，这算什么工作？我干工作就是干工作，主人来了我也是看守鸽舍大门，主人没来我也是看守鸽舍大门，这才叫工作认真，恪尽职守。我们看守鸽舍大门，就像小区门卫一样，每天要面对许多进进出出的人，谁准许进来谁不准进来，应该有个原则标准，具体到咱们鸽舍来说，这个原则标准就是，凡是对鸽子有利的人就请他进来，凡是对鸽子不利的人就不让他进来。可你黄泥丫倒好，明明那是送鸽饲料的人，你狂吠着不让人家进来；明明是来掏鸽粪为鸽舍打扫清洁卫生的，你狂吠着不让人家进来；你不就是看人家穿的破旧肮脏吗？可那是对鸽子有利的人呀！你不让他进来，鸽子吃什么？鸽粪怎么弄出去？你见到那些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人来，不问青红皂白，一律热烈欢迎，摇尾乞怜，讨好奉承。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势利眼，以衣帽取人；你知不知道？在我的家乡，扒手、窃贼都是西装革履，穿戴时髦的，那是他们的伪装，掩人耳目，让人掉以轻心，放松警惕，好让他们下手行窃。你知道不知道？穿戴好的不一定人心好；穿戴差的不一定人心差。关键要看动机，看本质，看内心——就说鸽舍楼下那个老师吧，穿戴也算干净整齐体面，男主人允许他上楼来给鸽子拍照，我就不放心——你是老师，应该到学校去，去传授知识，去教书育人，去栽桃培李，学校才是你施展才华的地方，才是你的用武之地，才是你尽职尽责尽心尽力的地方；你作为老师不到该去的地方，却端着相机跑到鸽舍来拍什么照？你那闪光灯一闪一闪的贼亮，要是把信鸽的眼睛闪坏了可怎么办？我就觉得他动机不纯，我就紧紧盯着他，防止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就讨好我，要给我拍照，我可不稀罕，坚决不让他拍照！他见我站立着，就说我的家乡话“随当扑雷斯！”跟我套近乎，我才不上他的当呐！还是女主人心细，跟我想到一块儿了，她把我抱下去，叫我咬他——要不是他逃得快把铁栅门关上了，我非把他的腿肚子肉咬下来一块不可！让他尝尝我奥巴牛的厉害，让他明白我奥巴牛可不是好糊弄的。其实鲁迅先生早就说过，见了阔人就摇尾，见了穷人就狂吠。这就是你黄泥丫的本性。你这种势利眼，奴才相，我怎么能看得起你？

四

奥巴牛看不起黄泥丫，黄泥丫却非常看重看好奥巴牛，而且志在必得。她觉得，虽然目前奥巴牛并不看好自己，但不等于以后不看好自己，更不等于永远不看好自己。情况是在不断变化的，感情是在不断转变的；朋友变成敌人的事经常有，化敌为友的事也不是没有；男女相悦，有情人终成眷属固然很多；男女相悖，无情人终成眷属的却也不少；男爱女，女恨男，最终结成伉俪的不乏其例——留美博士，著名女作家陈学昭，最讨厌最痛恨自己男朋友的男朋友，结果呢，却被自己男朋友的男朋友强奸致孕，最终背叛了自己的男朋友，委身嫁给了自己男朋友的男朋友，夫妻双双一道回国。反过来说，女爱男，男恨女，最终男女和好，好得不得了的例子更是多多——前秦大将军窦滔的妻子苏蕙（若兰）深爱自己的丈夫，窦滔将军却另觅新欢娶了爱妾赵阳台，并且带着赵阳台到襄阳赴任，把苏若兰遗弃了。苏若兰没有绝望，苦心构思了回文诗，精心编织成《织锦璇玑图》托人送到襄阳，窦滔将军见了，大为感动，立即把苏若兰接去，和好如初。无论是古今中外，无论是乡下城市，鲜花插牛粪，牛粪养鲜花的事例多了去了。何况我黄泥丫还不是牛粪，嫁给奥巴牛有什么不可以？当然了，有道是，男追女，追到底；女追男，有一盘。这话有道理，也很实际。男的追女的，只要穷追到底，大多都能成功；女的追男的，有一盘，就是有曲折有回环，经历了曲折回环，坚持下去，就是胜利。守株待兔是不行的，暗恋观望也是不行的。必须锲而不舍，持之以恒，见诸行动，方能有效。对，说行动，就行动。黄泥丫轻手轻脚走到奥巴牛背后，猛地一拍奥巴牛的肩膀，叫一声汪——嗨！奥巴牛吓了一跳，回头厌恶地斥责道：干什么你？黄泥丫贴近奥巴牛，爹声爹气地说，帅哥，干嘛发那么大的火呀？说着依偎到奥巴牛怀里，柔声说，我喜欢你，我爱你！奥巴牛气不打一处来，怒喝一声，去！滚一边去！一掌把黄泥丫推出老远。黄泥丫就势一个翻滚跌倒在地，呜呜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奥巴牛于心不忍了，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粗暴，便走过去，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一面伸手扶她起来。黄泥丫顺势倒在奥巴牛怀里，哭得更伤心了，边哭边说，人有爱人的权利，也有被人爱的权利；狗有爱狗的权利，也有被狗爱的权利。我在行使我的权利，我爱你，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难道是犯法犯罪吗？你就这样对我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奥巴牛觉得怀中似有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似有一颗嗒嗒走表的定时炸弹，抱着不行，扔也不是，无可奈何，左右为难。细想想，觉得黄泥丫说的不无道理。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出手把她推跌在地，这是一种鲁莽行为，这是一种粗暴行为，在自己的家乡是不允许的，特别是男的对女的粗暴，更是不允许的。他很后悔，但是世间没有后悔药。怎么办呢？他只能诚心道歉，小心赔礼，温语劝慰。

奥巴牛和黄泥丫的敌对情绪开始消弭，奥巴牛不再对黄泥丫恶语相加，出手粗暴了。惹不起，躲得起，他尽量躲避黄泥丫，她在东，他就到西，她到南，他就朝北，像两股道上跑的车，不走到一起，总可以了吧？黄泥丫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心里想，你躲得了和尚躲不过庙，同在一个屋檐下，你往哪儿躲也躲不过去。她瞅见奥巴牛躲到西，她就跟到西；他走到北，她就追到北。她在心里说，你上天我就飞升上天；你入地我就土遁入地；你上山我就跟着上山；你下海我就跟着下海。反正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看你往哪儿跑？奥巴牛彻底没辙了，黔驴技穷了。他感到迷茫，感到怅惘，感到一筹莫展。黄泥丫心中窃喜，感到高兴，感到欣慰，仿佛看到希望像一轮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黄泥丫学会动脑子了，她知道奥巴牛看不惯看不起她狼吞虎咽饕餮用餐的行为，主人再送上饭菜时，她也学着奥巴牛的样子，端坐到钵盂前，不忙着进食，偷眼瞟着奥巴牛，见他首先叼起一块猪肝细嚼慢咽，她也叼起一块猪肝细嚼慢咽，并在心里记住了——奥巴牛最爱吃猪肝。深奥的学问不容易学会，简单的吃饭吃菜很容易学会。没过多久，她就完全学会了和奥巴牛一样文雅地用餐了。奥巴牛看着黄泥丫和自己一样文雅地用餐，眼也顺了，心也顺了，对黄泥丫的厌恶藐视恼怒之情也逐渐消弭了，有时甚至觉得她有点可爱了。

五

奥巴牛觉得黄泥丫可爱并且心存感激是在他生病以后。不知是环境改变水土不服，还是精神恍惚导致生理病变？总之，奥巴牛病倒了。吃不下饭菜，睡不好觉，连水也不想喝一口，终日头昏脑胀，四肢无力，高烧不退。主人送来的饭菜，他只吃那又鲜又嫩的猪肝，其他饭菜，他尝都不尝。黄泥丫坐在身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把她钵盂内的猪肝统统捡到他的钵盂内，一块也不留，轻轻蹭着他，温情脉脉地说，给你吃，好好养病哈！奥巴牛感动了，默默地流下泪来。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男儿动了感情，一样会流泪的。周会长的眼圈也红了，他轻轻拍拍黄泥丫的头说：“这小东西！”表达了无限赞赏的怜爱之情。急忙抱起奥巴牛向宠物医院奔去。

奥巴牛不是什么大病，在宠物医院打了针，服了药，吊了一瓶药水，就病愈归来了。黄泥丫接到奥巴牛，异常高兴，欢呼雀跃，围着奥巴牛直打转，伸出长舌头在奥巴牛身上舔，仔仔细细，挨齐挨排地舔，从尾巴屁股一直舔到颈脖头脸，最后舔到嘴巴，自然而然地亲吻起来。嗯嗯絮语，好像说，大病不死，必有后福。

周会长夫妇趁热打铁，为奥巴牛和黄泥丫举办了简单的婚礼——将两个单独的小狗舍拆开，合并成一个大狗舍，将两个分食的搪瓷钵盂撤去，换上一个小脸盆。让奥巴牛和黄泥丫同吃一碗饭，同住一间房，同睡一张床，就算结婚了。免去了到民政局登记、领证的俗套，免去了鼓吹响器，烟花爆竹，拜天地，宴宾客等等俗礼，直接送入洞房。我去凑热闹，送上一副喜联贴在洞房门上：美中联姻喜结秦晋之好，东西合璧共创幸福未来。

婚后不久，黄泥丫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行动多有不便。奥巴牛更忙碌了，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既要看守好鸽舍大门，又要照顾好怀孕的妻子，跑前跑后，忙得像二小似的。忙归忙，心里可热乎高兴了，想到自己不久就要当爸爸了，高兴得连翻几个筋斗。他忙里偷闲，跑到妻子跟前，俯下身，歪着头，侧着脸，耳朵贴在妻子的肚皮上听胎心音。一边听，一边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哎呀，我有三个孩子啊！他高兴地对妻子说，是三个孩子，可能是两男一女。我要给他们起个响亮好听的名字：男孩一个叫奥巴狮，一个叫奥巴虎，女孩叫奥巴凤，你看好不好？黄泥丫说不好，按照我们中国的习惯，男孩一个叫奥巴龙，一个叫奥巴虎，女孩跟我姓，姓黄，我叫黄泥丫，她就叫黄土丫。奥巴牛高兴地附和道，好好好！奥巴龙，奥巴虎，黄土丫。太好了，就这么定了。

周会长夫妇也很高兴，经常上楼去看望这个幸福的小家庭。赵女士还钻研了动物学，学习了兽医科学，能够检查黄泥丫的胎位是否正常。为它们增加营养，每餐多加了两道菜。黄泥丫的饭量更大了，吃得更多了，仿佛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吃。她又恢复了以前狼吞虎咽大肆饕餮的进食习惯，顾不上什么文明雅观了。她低头吃着吃着，猛一抬头，发现丈夫奥巴牛蹲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动不动，一口饭菜也不吃。她很奇怪，忙问，你怎么不吃呀？奥巴牛舔舔嘴，咽下口水，说，我不饿，你吃吧，多吃点，孩子需要营养呢！黄泥丫感动了，她知道奥巴牛又累又饿，为了她和孩子，宁愿忍饥挨饿，把饭菜让给她一个独享，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丈夫？她流着泪说，你不吃我也不吃，说着真的不吃了。奥巴牛忙说，我吃我吃，伸嘴到脸盆里吃了一口饭。黄泥丫这才又吃起来。奥巴牛不时把嘴伸进脸盆里，虚晃一枪，抬起头来，装作细嚼慢咽的样子，实际上没有吃，全部让给黄泥丫吃。黄泥丫终于吃饱了，脸盆里的饭菜所剩无几了，她才打着饱嗝，回狗舍休息去了。奥巴牛顾不得斯文了，狼吞虎咽把剩下的饭菜吃个精光，也学着黄泥丫先前的样子，伸出长舌头，在脸盆里舔起来。目睹这一幕的周会长夫妇大为感动，周会长红着眼圈说了一句：“这小东西！”是夸赞，更是感动。赵女士禁不住流下泪来，说，想不到在动物世界也有真情！她连忙下楼去又搞了一些饭菜，端上楼来，给奥巴牛吃。

奥巴牛始终对我不友好，始终对我怀着敌意，见我就叫就咬。我也知趣，不再到鸽舍去，敬而远之，眼不见心不烦，也好让奥巴牛省心，让黄泥丫安心。

六

我有夜读的习惯，白天困倦，就效仿卧龙先生昼寝。一日阳光明媚，微风拂煦。我把窗子打开，前后门敞开，躺在床上，凉爽的风儿像绸缎般从我身上滑过，很是惬意。我朦朦胧胧刚要入睡，忽然瞥见阳台铁栅栏的空隙爬上来一个金黄的毛茸茸的不速之客，大摇大摆穿过阳台，走进后门，进入卧室。它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从从容容地走着，目不斜视，好像视我为无物。我有点生气了——卧榻之侧，岂容你黄鼠狼小儿逍遥自在安然信步？我从枕下抽出防身的蒙古刀，准备给这个傲慢的家伙以致命的一击。转而一想，小时候常听老人说，这黄鼠狼就是大仙，颇有仙术法力，报复心很强。有一农家仓房粮囤里住着一窝黄鼠狼。粮囤里的粮食卖出一些，食用一些，却不减少。主人很奇怪，一检查，发现一只小黄鼠狼，就把小黄鼠狼抓住摔死了。结果晚上仓房失火，把粮食全部烧光了。想到这里，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把蒙古刀放回枕下。黄鼠狼悠然自得地穿过前厅，跨出前门，消失了。

我立即把这一情况告诉周会长，对他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黄鼠狼给鸽子拜年——同样没安好心。会长哈哈大笑说，没事——我有奥巴牛这个保护神，甭说一个黄鼠狼，就是十个黄鼠狼也进不了鸽舍，放心吧。我说，我小时候听老人说，狗是抓不住黄鼠狼的，狗刚追近身，黄鼠狼放一个臭屁，就把狗打退了。会长说，我也不要求奥巴牛把黄鼠狼抓住，只要他不让黄鼠狼吃鸽子就行了。我想，会长的度量真大，他也不想置黄鼠狼于死地，保护野生动物，真的不错。我何必看戏流眼泪——替别人担忧呢？

晚上，我听到楼上有动静，很不安静。一会儿，呼里捣东像是打斗；一会儿，呜哩哇啦像是吵嘴；一会儿，悄无声息像是云开雾散；一会儿，叽叽喳喳像是枕边蜜语。搞不清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懒得狗扑耗子——多管闲事。躺在床上，就着床头灯，看我的闲书。

不知是黄鼠狼施展了什么仙术、法力，还是奥巴牛西方性解放的传统思想在作祟。没过多久，奥巴牛和黄鼠狼恋爱了，而且是干柴烈火，一燃就着，熊熊燃烧，越烧越旺。把一个身怀六甲的黄泥丫弃之不顾了。这当中当然会有争吵，有打斗，有谈判，有哭闹，有痛苦，有甜蜜。这些情况，只有天知地知，奥巴牛、黄泥丫和黄鼠狼知，我就不得而知了，周会长夫妇也被蒙在鼓里了。

今天早上，周会长走进鸽舍，大惊失色：鸽血、羽毛，鸽子的烂头、断翅、残爪狼藉遍地，一检查，整整20只信鸽命丧黄泉，做了黄鼠狼口中的冤魂。赵女士和我闻讯先后赶到楼上，只见黄泥丫挺着大肚子有气无力地睡在狗舍里，奥巴牛垂头丧气萎靡不振地蜷伏一角，像被告席上的罪犯在铁证如山面前默默无言，听候判决。周会长瘫坐在血污尸骸狼藉的地上，手里拿着一只信鸽的断腿，断腿上的金属环（信鸽比赛时的定位跟踪仪器）赫然醒目，环上的金色号码485511清清楚楚。周会长泪流满面，双手颤抖，泣不成声——这可是我的冠军鸽啊！这可是我的冠军鸽啊！周会长喃喃叨叨，说不下去了。骑士爱骏马，勇士爱宝刀，信鸽协会会长当然爱他的冠军鸽，那可是在全国信鸽大赛中勇冠全军拔得头筹的冠军鸽呀！那可是在四十八万五千五百一十一只信鸽中，力挫群雄，技压群芳的冠军鸽呀！会长不久前亲赴洛阳领回冠军杯和奖金，奖杯犹在，奖金储存，夺得奖杯和奖金的冠军鸽却不在了，屈死在黄鼠狼爪下，充填了黄鼠狼的胃囊，飞翔精灵的冤魂化作了黄鼠狼的臭屁。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周会长颤抖着手，指着奥巴牛，从牙缝里发出声音：“这小东西！”——不是赞赏，不是怜爱，似乎有点咬牙切齿。

唉——！周会长长叹一声，无比痛心疾首。

唉——！赵女士长叹一声，极为悲哀惋惜。

唉——！我也长叹一声，非常伤感遗憾。

编后语

狗年说狗，似为时尚。然时尚该在狗年春节的时候大秀特秀，奈何在狗年春天而放狗后炮？这就是我们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起哄，不趁热闹，做文字狗也要做出个性来！

本期发了三篇与狗有关的文字。陈忠实先生的短文讲狗道（人道），陆全润老师的小说写一只狗的爱情，王秀云老师的诗歌回忆自家的一只名叫黑子的狗的冤屈，各有特色，精彩纷呈。从文体上说，也是小说、散文、诗歌都有……

陆全润老师的小说蔚成大观，已经吸引了一些忠实的粉丝翘首以待。这主要是因为陆老师的小说好看有趣，语言机敏俏皮，圆熟睿智；内容新奇，情节动人；最最主要的还是小说的思想性很高，耐咀嚼，有营养，看后让人感到收获丰硕。

奥巴牛是一只狗。不养狗的人也许知道奥巴马，却不知道有奥巴牛。那么，好吧，静下心来，跟着陆老师的有趣的文字，来来看看一只狗（或许是一个人呢）的爱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