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06月17日 总第212期
在我的意识中父亲就像村口的一棵树，伟岸朴素。只上了小学四年级的父亲，教给了我许多做人处事的道理，那些道理影响了我一生。
父亲是一名农民，为了供我和姐姐上学，他一边种地 ，一边在城里的煤砖厂脱煤砖。每天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出发，下午天黑才能回家，一天要往返40多公里路，但父亲从没有在我和姐姐面前说过累，我们只要看到他，他都是面带微笑，一脸慈溪的。上世纪80年代，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严重，村里人和本家叔伯们都劝父亲不要供我们上学了，当时在我们村里上学的女娃很少，都说女娃上学是给别人家上的，无论别人怎么说，父亲都未曾有过让我们辍学的念头。那时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晚上，父亲和我们姐妹俩个仰着头看顶棚，顶棚是用报纸糊的，父亲给我们读报纸教我们识字或者躺在炕上给我们讲故事，那一个个夜晚都是在父亲的故事中睡着的，等我们醒来，父亲早走了，母亲也已上地干农活了。
记得有一年放寒假，我去亲戚家，亲戚家离父亲做工的煤砖厂不远，亲戚带我去看父亲。我坐在亲戚自行车后座上，虽然只几分钟的路就到了，但我冻得瑟瑟发抖。说是煤厂只有几间简陋的房子，在房子里没有见到父亲，房子里有几个围着火炉谝谎的人说：“你父亲是脱煤砖的又不是蹲办公室，后面找去。”顺着说话人指的方向我看到了父亲。父亲全身上下都是黑的，脸和帽子也是黑的，他把裤子挽在膝盖处，躬着身子正在活煤，走近一看父亲竟然赤着脚在活煤，也许是很冷，也许是怕水从摊开的煤面里流出来，父亲干得很急很卖力，没有发现站在身后的我，十多分钟父亲就把一堆煤活好了。一转身，父亲看到了我，“小妮子你怎么来了？”父亲一边说，一边随手拿起煤堆旁一把椅子上的棉衣给我披上。父亲用水管简单地把腿和脚冲洗了一下，穿上鞋，拿着煤砖模子开始脱煤。数九寒天，父亲的腿和脚冻得黑紫黑紫的。父亲说要赶快脱煤，不然煤冻住了就脱不了，这个月的活干不完，也就没工资可拿了。我看着父亲把和好的煤一铁锹一铁锹倒在模子里，弯腰用抹子抹平，再轻轻把模子取掉，为了不让模子沾上煤，用水再把模子冲洗后再脱，父亲用锹倒煤、弯腰抹煤、取模子、洗模子很麻利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我觉得父亲就像是一架不怕冷的机器在机械地劳作。父亲忙得顾不上和我说话，让亲戚带我回去。
在和亲戚回去的路上，我的内心很沉重，没想到父亲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劳作。那天我没有再去亲戚家，我直接回了家，心里像是被啥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脑海里尽是父亲那细瘦黑紫的腿。那天父亲回到家已晚上十点多了，父亲的帽子和眉毛上都沾着厚厚的一层冰霜，我第一次很认真地打量着父亲，我看到40岁的父亲由于长年的劳作使得他很清瘦，他的头发也脱了顶，耳朵也冻得红肿，双手粗糙并裂开了好几道很深的血口子，只有浓眉下的那双眼睛是有神的。
在上世纪80年代，在我们村里还没有打工一说，和父亲年龄差不多的人大都是在黄土地上春种，夏管，秋收，冬天都是在家围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只有我的父亲，一年四季，忙里抢闲去脱煤砖。为什么别人的父亲不去打工日子也在过，我们家的日子非要让父亲去吃那种苦才能过吗？我不知道是我心疼父亲还是想不开，那一夜12岁的我竟然失眠了。第二天父亲竟没有去煤砖厂，父亲说煤面都脱完了，脱好的煤砖要一边冻一边晒，四五天后才能去翻晒。我对父亲说不要再去煤砖厂干活了，父亲说那活是亲戚托关系才找的，趁年轻多挣点钱，虽然不打工日子也能过得去，但过日子要有长远打算，不能只看眼前，再说年轻吃点苦把日子过体面些是应该的，父亲的理由很多，而我的语言苍白无力。
在我上中学时，我们家先后买了彩色电视机、录音机还有一些家具，当时是村里最早买彩色电视机和录音机的人家。看着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我也开始向父亲要钱，胡乱买吃喝，父亲说，由着肠子穿不上裤子，由着肚子盖不上房子，过日子要细水长流，要想把日子过好不但要精打还要细算。在我的记忆里，一到年底父亲总是要算账，把一年的收入算算，再把来年要支出的算算，算好后，把节余的钱再进行细算，细算后父亲会给我们姐妹俩买衣服什么的。在父亲当家的几十年里，他从未向别人家借过钱，到是老有人向我们家借钱。
父亲朴素的生活理念让他勤劳节俭了一生，他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农民，他没有吃过好的，更没有穿过什么像样的衣服，但他把一生的精力心血全都给了家，给了两个女儿。就在我刚参加工作，就在我能挣点钱，能尽一份孝心时，我的父亲却走了，在一个草长莺飞的五月，父亲走完了50岁的生命历程，把自己永远地种在了黄土地里……现在虽然十多年过去了，但我时常在想，如果我的父亲还健在，别说像退休干部那样去公园打太极或提个鸟笼子去遛鸟，也别说在社区娱乐室打牌下棋，更别说坐着动车去旅游,只要他活着,哪怕是拄着拐杖坐在村口的树下，哪怕是在他生日的时没有大蛋糕由女儿亲自做一碗长寿面，哪怕是春节一家人不在豪华酒店，就在老房子围坐在一起吃顿饺子，哪怕他能和外孙女说说话，拉拉手，哪怕能听我再轻唤他一声爸，我的内心也会释然。人生一世只有父母的爱，没有儿女的爱，人生是不完整的，父亲的一生是有遗憾的，而我今生终究是要欠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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