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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小说 ‖ 杀驴



天下大旱,土地干渴到窒息,人畜干渴到绝望

村长火娃为全村的饮水救济问题,跟着乡长到县上求援,无功而归。翌日,乡长带着县上来人直接进村“现场办公”。领导们来了,总得有口水喝吧!然,去哪弄水呢?只有买纯净水了。村里没钱,火娃不顾媳妇的强烈反对,连打带骗强行把媳妇压箱底的嫁妆钱拿出来,买了纯净水给县上来人喝。

饭时,乡长要求火娃安排领导们吃饭。村里穷得买不起水了,哪里有钱安排吃饭?乡长说,我不管。反正人家是来解决饮水救济问题的,你看着办。火娃无奈,只好把自家的驴杀了,招待县上来人吃全驴宴

驴是全家唯一的财产了,而且,也是媳妇种田的主要畜力。媳妇挺着大肚子,死死抓住缰绳不让火娃把驴拉走,火娃一肚子邪火,一把搡倒媳妇,忍着愤怒心疼,把自家的驴送上刑场。

县上来人看到要杀驴,跟屠夫提了个要求——把驴毬弄硬了再一刀割下——据说这样吃才有大效果!屠夫拨拉了半天,驴毬也没反应。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二十八了,直接杀驴煮肉。

全驴宴吃得各位胃满意足。火娃也喝得醉醺醺的,心里老想着水利局那个女人的手又白又绵……

火娃的女人生了,孩子生下来三天就死了

隔天,县上给村里送来一车水

县上的有线广播表扬火娃他们村取得了抗旱的阶段性胜利,号召山区各村都要向后山村学习……

小说写的丰满而沉重。人性的丰富和现实的残酷,在小说中表现得惟妙惟肖。作者谈笑是重量级作家,喜怒笑骂皆成文章,皆有旨趣。他不仅杂文、散文造诣深厚,作品深得众爱,而且小说也写得出类拔萃,直逼人心。



杀  驴

谈笑/文


后山村家家的窖刮干了,天还是不下雨。地里的干土已有一尺厚,牛都渴死了。
一大早,火娃就赶到乡上去。今天乡长要带七村四庄的当家人到县上汇报旱情。火娃路远是最后一个赶到的,才进乡政府的大门,就听到乡长扯着公鸭嗓子骂骂咧咧:“老天不下雨,让我咋办?我的尿脬再大就装一瓦罐水。”见到火娃来了,乡长扔掉烟屁股,吐了一口浓痰说了声:“走!”
到了县上已是中午时分,七村四庄的当家人跟着乡长来自然是吃定了乡长。乡长给每人买了一大黑碗烩面片,南山村的金定嫌面不够吃,北山村的木椟咕哝着跟乡长跑了几年还从来没有开过洋荤。乡长的公鸭嗓子里又是一串骂词:“白吃枣嫌核大。你以为你是谁!”“看看你们一个个金木土火占全了,就是没有水。有一个叫水啥的,喊上一声也让人舒坦一些。”火娃低着头拨拉着面片,心想着女人生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要起个带水的名字,以后乡长喊起来舒坦,自己喊起来高兴。“饭把嘴堵不上,要吃好的找县长去。”乡长又咋呼一声,饭馆里就只剩下呼呼啦啦吸溜面片的声音了。

踏尽人间不平事,不向人间鸣不平。


吃过饭,乡长让众人不要走远,他买了一包好烟上县府去。走了两步回头喊火娃:“你招呼着,一个个瓷不棱登的,不要让城里的西洋景迷了眼。我这就到县长家打闹打闹,或许能打闹上几个钱什么的。随后我来叫你们,有了钱我让你们吃肉、喝酒。”众人的兴致被乡长的话煽了起来,都有了一些兴奋的想法互相说着。火娃站在墙边点了支烟,望着车来人往的街道发愣。
等乡长的这会功夫,众人有几个扎堆谝开了闲传,无非是张家婆娘的脚大,李家嫂子的牙黑。两道梁子的土改将一口烟喷在车崖村社队的脸上说:“咋圪蹴下了,怕是看着城里的洋媳妇翘翘开了吧?”社队还没有讨到媳妇,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总要拿他打趣。社队转脸骂了一通与土改婆娘有关的话,众人一阵轰笑。中午就这样荤一阵素一阵地说笑着过去了。
乡长回来的时候左耳朵夹了支烟,耷拉着脑袋,到众人前取下耳朵上夹的烟,接上嘴上的烟屁股吸了几口。那几个要吃肉喝酒的,要看看电影上洋女人大腿的嚷嚷着让乡长请客。乡长的烟吸了大半截子才说了声:“吵个屁,回。”
第二天,日头有两竿子高了火娃还睡在炕上,女人坐在门槛上“哧哧”地纳鞋底。反正地种不下去,起来也没事,不如睡着还省一顿干粮。火娃躺在炕上正想着心事,门外会计扯着嗓子喝:“火娃,抱着女人头睡扁了。乡上来人说等一会县上调查旱情的人要来,要赶紧准备一下。”女人腆着肚子开门去了,火娃赶紧穿衣服。
会计风风火火进来时,火娃站在地上提裤子。会计皱了皱鼻子说:“咋这么臊呢,昨晚尿炕了?”边说边瞟了一眼火娃的女人,女人脸红了,低下了头。“天旱得连喝的水都没有,还有多余的尿?”火娃说。
上面来人照例是要准备准备的,无非是烟茶酒饭。这阵子村里不比往常,酒饭就免了,但总得给人家准备点茶水纸烟。火娃让会计去买几包白沙烟,称上半斤茉莉花茶,再买上几桶水来,客人来了没有饭吃总不能让人家喝泥浆子。会计站着没动。火娃知道他等着钱。一个人均年收入两三百元的村子,会计的手里没有几个钱花的。火娃转脸去瞅女人,女人倚着炕边低着头,她明白火娃又要向她借钱,大概现在她是后山村最富有的人了。那一百元钱还是出嫁的时候,娘放的压箱钱,在她手里攒了两年,都攒出了汗。有几次她听到卖水的吆喝声都没舍得去买一桶清水喝,宁肯喝后沟里刮来的泥浆子。


火娃的声音从柔到爆,最后是一通谩骂。女人低头抽泣开了。“哭个屁!天不下雨,你的尿水子这么多。”女人很吃力地爬上炕,打开墙旮旯的红色木箱子取出来一叠新刮刮的拾元票子,极不情愿地交给会计。会计和火娃出门去了。女人拿被子蒙上了脸。
天近中午,来了一溜小车停在村头。车上下来了一大群干部,乡长陪着。火娃和会计赶紧迎上去。乡长一一介绍了一遍来人。每介绍一个领导火娃赶紧两只手握上去,表现出十二分的敬意。水利局长身后还有一个女的,火娃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真白真绵,火娃握上时像握了一团白生生的新棉花,绵绵的、酥酥的舒坦,还有一股香气。这个感觉一直持续到夜里睡了一觉才慢慢消退了。
干部们到村前的地里转了转,又到村头几家看了看只剩下淤泥的窖,就到村头的村委会的几间破屋子里坐下来研究后山村的抗旱问题。言谈间他们透露出被后山村干旱和贫困的触动。干部们的感动也感动了火娃,火娃一个劲地给他们递烟,会计一个劲地给他们添茶,添八块钱一桶的清水沏的香茶。听说坐办公室的人很能喝水,火娃害怕买来的水不够,不时用眼扫扫干部面前的杯子,还好,他们尽抽烟不喝茶。好大一阵子,火娃才明白了,那些沏茶的杯子不太体面,影响了干部们的喝欲。
抗旱扶贫有了许多种讨论着的方案,火娃越听越激动,激动得直搓两只手,虔诚地看会儿这个,望会儿那个。望着望着乡长也激动起来了,把火娃叫出屋子。
“都过中午了,县上的领导们打老远来,你赶紧张罗上一桌饭。”乡长说。
“现在这个样子,要啥没啥,给县上的干部们吃啥呢?”火娃说。
“人家这么关心咱们,总不能让人家饿着回去吧。”乡长说,“要不这样,杀头驴,吃驴肉。”
“村上没有一分钱,拿什么杀驴?”火娃说。
“活人能让尿憋死?先借嘛。”乡长挥了一下手截住了火娃的话头。“就这么办。”乡长果断地下了命令,然后拉着火娃进了屋,说:“各位领导老远来村上,很辛苦,村子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村长请大家吃顿驴肉。”
县上的干部们推辞了一番。乡长声音很高很潇洒地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后山村的驴在市上都有名。希望领导赏脸。”县上干部们的话题便转到了驴肉上,火娃听了几句驴肉滋阴壮阳之类的话,就把会计叫出屋商量着去弄驴。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有驴可杀,会计倒咕哝着前几回上面来人借他家的羊杀了,村上到现在还没有把钱给清。火娃没办法,让会计去招呼人,他去想办法。
火娃盘算来盘算去,只有去牵自家的叫驴来杀了先招待完县上的人再说。舍不得娃娃套不住狼,豁出去了。

踏尽人间不平事,不向人间鸣不平。


火娃进了门,女人正端着大海碗就着酸菜吃馓饭。女人见火娃回来了,放下手中的碗又盛了一碗端给火娃。火娃硬邦邦地说了声:“不吃。”女人把一大碗馓饭放在炕沿上,端上自己的碗低着头继续吃开了,牙齿嚼得酸菜嚓嚓地响。火娃蹴了一会儿,站起来边骂边向后院的驴棚走去,说:“这些怂人山珍海味吃腻了,又要吃驴。吃完驴看还吃他大的㞗不。”

驴才牵出后院,女人挡住死活不让牵走。女人哭着闹着说着,驴牵走了用什么耕地,用什么驮粪,用什么到后沟里翻沟过坎去驮那些泥浆子。女人唾沫夹杂着馓饭酸菜渣子飞了火娃一脸。拉扯了一会儿,火娃躁了,一把把女人搡到了地上。女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天碰地嚎开了。
到村委会的院子里,火娃把驴拴在树上,让会计赶紧找阎屠匠来杀驴。火娃给乡长说驴牵来了,乡长很高兴。乡长给干部们说要杀驴了,请干部们先到外面地边上转转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那个女干部和带眼镜的小白脸说他们不愿听驴叫就去吸空气了,其他人没有挪窝。
阎屠匠领着两个帮手抬着一个大木桶到了村委会,吸着了会计递上的纸烟嚷嚷着水烧好了没有,一会儿放倒了要烫毛。乡长问烫什么毛,阎屠匠说烫猪毛。乡长告诉他今天杀的是驴,阎屠匠听了不干,说自己要衍寿。火娃怪会计早不给阎屠匠说清楚,一来干杀活就开始磨牙。会计咕哝了一句:“不骗他,他能来吗?”乡长好说歹说,大概是许下了好几个愿,给阎屠匠一袋化肥,给他小女儿在外面找个工作,阎屠匠这才勉强答应了。
阎屠匠杀大牲畜很有讲究,要用眼罩罩上驴的眼,说那样驴认不下他,驴死了不向他追命。还要在腰里缠三尺红布,说那样驴的阴魂就不会缠上他。阎屠匠打发了一个帮手,去办这两样行头,吆喝其他人找绳子绑驴的腿。几个人刚把驴放倒,驴像感到要死了,昂昂地直叫,眼里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火娃不忍心看就转身出了大门。县里的秘书长跟了过来说:“村长,听说驴肾胀起来先割下吃了大补,能不能先让弄胀了割下来再杀驴,张县长啊…”见火娃瞪着眼,秘书长说了半截话,又转到抗旱的话题上,说得火娃心里舒坦了许多。驴不用烫毛,放倒后皮一剥就干干净净。阎屠匠正准备扎刀子,火娃过去给他说先把驴的那个趁驴活着弄下来给领导。阎屠匠吐掉嘴边的烟屁股咕哝了一声:“真是干㞗事哩,五麻六道的。”阎屠匠让帮手拨弄驴的那个,驴正在挣命,怎么拨拉也直不起来,阎屠匠躁了,气呼呼地说了声:“驴老了,那个东西不顶用,还要不要?”秘书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驴惨叫一声,一截血糊糊的东西扔在了院中间,阎屠匠赶紧在驴脖子上补了一刀。
送走县上的人太阳已经落山了。吃驴肉时火娃又是敬酒又是打关,此时风吹来,一阵恶心,赶紧跑到墙角的尿罐前吐了起来。县上的人能喝酒也能喝水,酒能消毒,杯子不干净就不要紧了。半下午,干部们的尿就尿满了一大坛。
吐完,火娃感到肚子舒服了许多,就晃悠着往家走。门留着,女人已躺在炕上。火娃感到很乏,躺着却睡不着。一会儿想着驴,一会儿想着县上的干部,一会儿又想那个女干部喝了酒后红扑扑的脸蛋,还有绵绵的手。想着想着那个东西就竖起来了。伸手去扳女人的肩,女人犟着劲就是不翻转身子,火娃的犟劲上来,一较劲硬把女人扳过来。


第二天,火娃起来早早就往村委会走,女人喊叫肚子疼,他问她是不是吃酸菜吃坏了,不行就到二狗家要两片药吃。
中午,县上送来了一车水,司机还给火娃特意捎了一塑料桶水,说是秘书长特意给火娃送的纯净水。火娃忙着给村里分水。分水的地方乱糟糟一片,吵的、叫的、闹的。
火娃刚断完圈生和牛蛋的分水官司。二狗急匆匆跑来说:“你媳妇怕要生了,我娘看着哩,让你赶紧去烧水,要接生哩。”火娃说:“月份没到。”二狗说:“我妈说像要早产。”
火娃看了看乱哄哄的分水现场,拎过塑料桶说:“这是城里的纯净水,先拿去用吧,我过一阵就来。让你妈费心,你家的水我给你留着。”
分完水打发了司机,火娃三步并作两步往家里跑。才进院就见二狗往外跑,看见火娃,二狗嚷嚷着:“生了生了,我妈说是个丫头。”听到生了,火娃的心放下了,便坐在屋檐下发了一会愣,胡想一些事,想着想着想起来给娃起个什么名字,猛然他想就叫水莲,水莲好听。
女人生下娃娃的第四天头上,娃娃抽开了风,二狗妈看了说是“四六风”,没办法,让他赶紧叫乡上的王大夫。请来王大夫已经是下午,王大夫看了娃娃后,说是脐带感染,希望不大了。问是怎么接生的,二狗妈说了一遍。而且她把剪脐带的剪子在火上烧了在锅里煮了,不应该有事的。王大夫说,那就是洗娃娃的水有问题。王大夫给娃娃打了一针,交代了几句,留了些药就走了。
第二天中午,娃娃就断了气。女人在炕上哭天抢地地嚎,嚎得火娃心里烦,就站在院子中间发愣。娃娃让二狗妈抱出去扔到了干沟里。
太阳落山的时候,女人嚎累了,睡着了。火娃也就爬到炕上放平伸直腰。正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墙上的纸喇叭响了。乡上的播音员播着县上乡上的新闻,抑扬顿挫地播诵着有关抗旱工作的新闻:“各级领导都要把抗旱工作放在心上;部门领导要把抗旱工作扛在肩上;分管领导要把抗旱工作抓在手上;基层领导要把抗旱工作落实在行动上…”末了还加播了一条时事新闻说:后山村村委会带领群众抗旱自救,不等不靠,取得了抗旱工作的阶段性胜利,号召山区各村要向后山村学习…
喇叭声音吵醒了女人,女人沙哑着嗓子又嚎了起来,嚎着嚎着嚎得火娃心烦,就对女人大吼了一声:“你个驴㞗肏的,还没有嚎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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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观点 ‖ “恶搞”会让我们失去什么?

2、观点 ‖ 自豪的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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