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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交流 ‖ 101】小说 陕西吴起镇 李尔莉 ——《情殇》
             
域外交流
    


 
 ‖陕西吴起镇   李尔莉


小说园地


有人说,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幸福。那么,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又是什么?
是幸福还是痛苦?谁也无法说清,不同的态度酿造不同的命运,小说中的主人公正是如此,爱而不能终其所爱,只剩下了爱的悲哀。
——题记


漫山遍野的荞麦花开了,黄土高坡上的大人、娃娃都张开鼻翼,呼吸荞麦花甜蜜的气息,嘴里哼唱着歌词模糊声调不一的信天游,脸上洋溢着新娘一样的笑容。庄户人憧憬,今年的荞麦一定会大丰收。
荞麦花开的季节,正是琳子情窦初开的时候,她亮红晌午背着一个半大筐子穿梭在自家与王二家的荞麦地畔,名义上是给猪拔草,实际上是另有隐情,打算与王二的大小子栓子偷偷地拉几句话,然后再策划策划未来,谋划谋划家事,暗送暗送秋波。
好久没有见到栓子,不知道他最近又在忙什么,是病了,还是外出了?这心里好像总有一块解不开的结,让她坐立不安茶饭不思。忽然看见他在荞麦地头站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可能又是三毛的爱情小说,栓子最近迷上了三毛的小说,一边放牛,一边读,读着读着,牛就跑到了荞麦地里,主人看见了,高声地叫骂,可是栓子早已把牛忘在九宵云外了,栓子还以为自己是学生,整天面对的是书本和同学,心里哪有家里的七事八事还有解决不完的农事。
“栓子,你的耳朵聋了,眼睛也瞎了,看牛把我家的荞麦糟蹋成什么了!”刘二光秃秃的脑袋瓜子像二十五瓦灯泡,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怒气冲冲地立在他面前,活像灯泡与电棒的完美结合,再加上一头牛低头纳闷地跟在他的后面,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美丽的画面,灯泡与电棒给牛敞开一条光明大道,让牛肆无忌惮地向前走,永远没有黑暗没有阴险,只有鲜花和掌声。
“对不起,干大。”栓子的脸红得像苹果,两只手不停地搓来搓去,像在搓麻花,但麻花羞于见人,一不小心就隐形了,最后只能出现光有动作没有实物的尴尬局面。
刘二脸红脖子粗,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可能是被栓子的一句“对不起”击倒了,软得腿也拉不动了,但他还得走,人家一句对不起就行了,还等什么,等赔偿?那样太过分,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等一场酒,也太过分,人家娃娃是看书太入迷引起的事故,想着想着,他还是挪开脚步走了,连同他的灯泡电棒一起拎走了。
牛看着栓子,一对乌黑发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好像在说:主人,我错了。
栓子也没有责备牛什么,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错,而不是牛的错,他拉起牛的缰绳,边走边看书。马路两旁的荞麦长势喜人,在一场雷雨的滋润下,长得足有半人高了,白粉色的花儿在风中尽情地摇曳,好像一个个青春亮丽的美少女,在田野里撒欢嬉闹,煽情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给山村增添了五彩缤纷的色彩,让山里的生活由单调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琳子与栓子是同学,初中毕业以后,俩人都回家务农。那时候,初中毕业也算是文化人,读书归读书,最终还是逃不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回到家,就是父母的帮手,送粪耕地撒化肥干家务样样得心应手,事事难不倒他们,因为这是祖辈们流传下来的手艺,不需要培训就会实践,不需要深造就会精通。
琳子看见栓子聚精会神地看书,就悄悄地跟踪他,谁知,牛看见了生人,就干脆不走了,缰绳像拉着一块增生的石头怎么也动不了。
 “你偷吃荞麦还有功劳了,快走!”栓子瞪了一眼这头不争气的牛,它长一身褐色的毛,被栓子梳得柔顺,头上还扎着一根红头绳,像一个新郎官,身体粗壮坚实,干起活来很得力,是栓子家的好帮手。
  “琳子,你怎么来了?”栓子向后一看,发现了他想见的人,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琳子脉脉含情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栓子动情地看着琳子,她眉毛又黑又弯,如烟笼葱缭的柳叶眉;双唇红润饱满,如含娇蕴羞的桃花瓣;脸蛋更是白里透红,如挂在枝头的苹果。在荞麦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楚楚动人,这时,她整个人也变成了一朵娇艳的荞麦花,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期待着硕果累累的季节,憧憬着幸福美满的将来。
  栓子把牛拴在树上,然后二人蹲在树底拉起了悄悄话,时而开怀大笑,时而窃窃私语,牛嫉妒了,开始“哞哞”地叫起来,而且不断地踢着土,好像正在反抗什么反对什么挣扎什么。
  “栓子,晌午了,把牛拉回去饮点水。”母亲扛着锄头走过来。
  母亲来了,两个人依依不舍地走开了,栓子边走边向琳子招手,琳子低声说:明天在这里等我。
  荞麦花开了,只能开短暂的几天,转眼就凋谢了,变成了一个个饱籽粒满的果实。老天爷很作美,要雨时就会痛快淋漓地下一场,不需要时,就会派出美丽的太阳公主关照荞麦的长势,荞麦也不会辜负老天爷的期望,一边喝雨水一边进行光合作用,一天天的成熟饱满。
  转眼到了秋天,收割的时候到了。田野里到处传唱着同一首歌谣“九月里九重阳,哎,收呀收秋忙……”栓子和琳子也在其中,他们也收割荞麦,和大人们一样,把荞麦割倒,然后再扎成一捆捆,立在一起,远远看上去,像一排排“一”字。
  荞麦在地里要放好长时间,因为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收割其他庄稼,这一排排立正的荞麦垛,就成了琳子与栓子聊天的场所,荞麦可以阻挡别人的视线,他们坐在黄土堆上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栓子说他想出去当兵,看看外面的世界,琳子说她也想学一门手艺,说着说着,俩人的手拉在了一起,琳子的脸烫得像发高烧,栓子说等他复员回来,他要娶她为妻,琳子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栓子轻轻地吻了吻琳子的脸蛋,琳子一把推开他,羞涩地说这是犯规,栓子呆若木鸡,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琳子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栓子发现琳子很美,美得好像影视明星赵明明,美得好像节目主持人倪萍。
  到了十月,栓子参军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栓子开始也写信,信里说他想念琳子,白天想黑夜想,吃饭想军训想,他希望琳子等他,后来,寄出去的信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漫长的三年,栓子想琳子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她,不然,琳子不会不给他写信的,琳子是一个善良真诚的好姑娘。可是栓子只收到两封回信,其余的都成了低沉的叹息声和一串串无缘无故的省略号。
  女大十八变,栓子走了以后,很快琳子就出落成一个俊丹丹的大姑娘,提亲的快要踏破门槛,可是琳子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把她许配给一个叫雄子的男人,木讷不是错,那是诚实的象征。可是左眼还是假的,安个磁眼珠,乍看上去还以为两眼齐全,仔细一看,右眼机灵活泼,左瞅瞅右瞅瞅,东瞧瞧西看看,这左眼就不同了,死板的低沉的无动于衷的,像一个正在偷懒的民工,夸奖那样,批评也那样,罚款还是那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琳子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亲事,琳子机灵活泼,雄子就是只笨熊,你说让他抱柴,他就会立即抱回一堆柴,长的短的硬的软的没有主次没有限制地抱回来;你说让他挑水,他也立即兑现,一担两担三担盆盆碗碗全能倒满。你骂他笨熊,他也一笑了之,好像一个宽宏大量的男人,从来也不会发火,永远是一副软绵绵的样子,就连蚂蚁见他也想打几拳睕几眼,屎壳郎见了也想揉搓几下或者踩几脚骂几句。
  琳子心里想的是栓子,可是栓子参军以后只来过两封情意浓浓的信,以后再也没有来信,琳子很着急,是不是栓子变心了,还是栓子遇上了什么事?琳子天天想夜夜盼,盼来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琳子,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家里很有钱,过门也不要你怎么受苦。”琳子的父亲用一根火柴棍在嘴里比划来比划去,好像一个找不着黑板的授课老师,或者是刚刚吃完肉,肚子好受了,牙却提出了抗议。
  因为他刚从雄子家回来。雄子的父亲隔三差五就会喊他过去,酒肉摆得满桌子满碗的,搞得琳子的父亲食欲大增,两个人边饮酒边聊天,不一会儿,就把儿女的终身大事提到了桌面上,酒醉心里明,看着雄子家的优越条件,琳子的父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好像女儿就是他的私有财产,由他管,任他摆,他想嫁给哪一家就是哪一家,难道她还有反抗的余地,那成何体统?
  琳子的父亲经常在雄子家出入,好像真的与他家结了亲,吃了他家的肉,喝了他家的酒,也与他家人高谈阔论纸上谈兵,俨然一副贵客形象。


   山里的夜静得可怕,一家人都已经酣然入梦,呼噜声一阵高过一阵,像正在进行一场严格的呼噜比赛,琳子却像第一次受贿的裁判钻在被窝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总有一种不安困惑或者是心事重重。
   “家里很有钱……”父亲的话不断在她耳边萦绕,“有钱,有钱,有钱……”钱好像成了万能的,成了衡量一个人的标准。父辈们因为对钱曾经的欠缺,现在对钱的态度越来越好了,恨不得一分钱分两半花。
  可是对于农家女孩来说,找个有钱对象比什么都重要,不愁吃喝拉撒,不怕天旱雨涝,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山里人害怕穷日子,一年四季东山日头往西山背,汗水淋漓不断,天天盼着好日子,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盼来盼去,光景还是一般,日子还是很苦,勉强能解决了温饱问题。庄户人只盼女儿找个好婆家,日子能好过,于是,盼啊盼,等啊等,希望缘分来,缘分却迟迟不来。
  开始,琳子还对栓子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有一天,他能回来娶她,他们同甘共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同在人生有风有雨的路上拼搏。
  可是,栓子的音讯全无,像一条独来独往的鱼,忽然在大海里没了踪影,这让琳子一下子失落得像掉进了万丈深渊,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栓子的去向:
  难道栓子有了新朋友,或者说栓子在部队已经提干,他还能看上她吗?他还能爱一个农村女孩吗?农村和城市的距离隔断了多少人的相思渴望和美梦,或者说人都在变,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自己的性格观点和态度。
  琳子陷入极度矛盾的世界,琳子本来想外出学点手艺,比如裁缝、纺织等,但父亲不让她外出,说这么大的女儿外出不放心,怕她出去遇到坏人毁了青春断了前程,怕她出去学那些城里女人描眉画唇抽烟喝酒,怕她当“二奶”做“小三”,怕她被物欲横流的现实搞得遍体鳞伤百孔千疮。于是,她还是没有离开家半步,没有学一样手艺,整天帮父母不是做饭洗锅,就是下地干活。
  “琳子,现实一些,嫁人就得嫁个有钱人,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母亲也摸着琳子的头说。
   “妈,他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脸黑不要说,还安一只假眼珠,真像一个机器人。”琳子噘着嘴嘟囔道。
   “男人老实可靠好,你看有些男人说得天花乱坠,结婚以后,就露出了真面目,你看刘二的大女儿小丽,找对象光顾对方的长相,结婚一年就离婚了。”母亲继续唠叨。
   “农村娃娃,找个好婆家就行了,干部家庭又不要你。”父亲不知何时立在他的面前。父亲的额头长出了无数条皱纹,粗的细的长的短的,条条皱纹蕴含着道理故事和哲理。
  “栓子,我要等栓子。”琳子倔强地说。
  “笑话,你跟栓子门不当户不对,栓子有当大官的舅舅,他复员以后就成了公家人,他会娶你这个农村娃娃吗?”父亲明显有些生气,把鞋脱掉扔到一边,灰尘四处飞扬。
  “不要再幻想了,要找雄子的女孩多的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母亲端着一盆鸡食,边走边说话,她的身体很瘦,瘦得能看见筋骨,可是她的上衣看上去很宽大,像一件长袍在她的身上来回游动。这件上衣是当干部的小姨给的,小姨比她能胖出两圈,所以穿上小姨的衣服,明显不合身,但是,衣服质量很好,小姨穿上一个月,母亲还能穿上三两年,甚至更长时间。
  琳子更加矛盾了,难道栓子变心了?或者说栓子当上干部就会嫌弃农民吗?栓子开始也是农民啊!琳子有些疑惑,也有些动摇,要是等下去,说不定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她不是老了吗?农村十七八就嫁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年龄太大,真还不好找对象,不是瞎子就是秃子,再就是二婚的,有孩子不要说,还带有对比性的和你生存,那样不是跳进了火坑吗?
  琳子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琳子躺在炕上想了几天几夜,那几天,琳子饭也吃不下去觉也睡不好,眼窝深深地凹陷,身体也憔悴了好多。
  最后,琳子决定与雄子订婚,订婚那天,雄子用右眼瞅着琳子不住气地看,看着笑着,时而把嘴一抿,时而把头昂得高高的,像个斗胜的公鸡,看来他一点也不傻,一只眼同样能发现琳子的美丽,琳子的美是真实的,别具一格的,苗条的身段,大大的眼睛,个头足有一米六八左右,而雄子只有一米六二,两个人站在一起,明显不般配,可是缘分到了,也就不管般配不般配,只要睡在一盘大炕上,宽衣解带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就是般配。
  琳子上下打量着栓子,什么也不想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切都好像是按规律办事,或者说这是传统,是习惯,她认命了,她知足了……


  北方的田野,一簇簇细细碎碎的荞麦花在月光下,温婉得如含羞带怯的古典美人,暗香幽幽,沁人心脾。
  借着娇柔的月光琳子在马路上徘徊,拉长的影子像一个神秘的跟踪者,似乎在揣测她郁闷的心情难解的心事,但这个跟踪者最后还是让她失望了,因为他没有告诉她能解决困境的办法,而是拉长声调阴阳怪气地对她说:爱莫能助,听天由命吧!
  无可奈何,余下的只有回忆,回忆与栓子的往昔,是快乐地幸福地让人永久难忘的一幕,他们之间说不尽的甜言蜜语,道不尽的酸甜苦辣,可是这一切都要划上尾声,生活并不是她想象的,她想的都成了肥皂泡沫,永远消失了。她没有想的却硬往她身上裹,一层一层,像裹紧叶子的粽子,最后还用一根细长的绳子捆绑手脚,挣扎呼喊都无济于事,因为她是农村孩子。
  农村孩子的选择范围注定狭窄,想跳出农门比上天还难,永远逃不出大山,走不出黄土地,子子孙孙踏着同一条路,在山野里洒汗水种希望,黝黑的皮肤也跑有几堆笑容,黑夜里也反反复复地做爱,闲了也会圪蹴在硷畔张家长李家短的聊天,山里人有山里人的快乐,也憧憬希望甚至是幻想,希望能有奇迹有美好,或者说能有几件称心如意的好事,哪怕是拉着牛羊去集市一趟,或者说赶集听书看大戏,都能给山村枯燥的生活披上一层华丽的色彩,让山里人咧开嘴大笑一回,哪怕是短暂的几分钟。
  琳子与雄子订婚了,订婚是结婚的前奏,彩礼衣服家具媒人都会一一做出交代,双方有意见的提出,没有意见的就算通过,琳子忧心忡忡,没说出什么意见和建议,好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订婚以后,结婚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如果结婚,意味着要面对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现实,俩人从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磕磕碰碰吵吵嚷嚷,过着离不开见不得的生活,和好多家庭一样,一旦如愿却平常。
  订婚时间不长,就商量娶亲的日子,想方设法地选择好日子,含有“八”的日子,能发财,含有“五”的日子,能幸福,反反复复地斟酌,白天黑夜地讨论,终于定在了八月十八那天,意味着发要使劲的发,富要超脱的富。
   娶亲那天,男方家派出一支迎亲队伍,到女方家大大方方地娶新娘,女方家也要摆八碗吃饸饹,高高兴兴地送女儿远嫁。
   结婚,是一个人一辈子最幸福的事情,亲戚朋友带着笑容带着祝愿来了,村里的叔叔阿姨带着祝福领着孩子来了,可是琳子哭得死去活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抹也抹不完,擦也擦不尽,刚刚抹上的胭脂口红瞬间就红一道白一道,像花脸包公。好像这喜事不是喜事,反而成了白事,让微笑的人痛苦不堪,让自信的人灰心丧气。
  众人想:这姑娘究竟怎么了,嫁人是好事,还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要跟着小伙子跑了,或许是喜哭了!也有人像学过心理学似的分析着。
   琳子想栓子,想栓子和她在荞麦地里的窃窃私语信誓旦旦,想栓子无微不至地关怀,想栓子像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拿出来的两个热鸡蛋,也想栓子和善的眉目,可是一切都像做梦一样,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栓子在信上提起你,说你为什么不回信?”栓子的母亲穿了一套新衣服,把手装在裤兜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琳子看。
   出嫁琳子的时候,栓子的母亲来了,来了就是客,席坐了礼出了,凑凑热闹就该回家了;可是,她来了,还来得别具一格,来得轰轰烈烈。这不,还带来了一句话,也带来了疑团和困惑,让琳子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却让琳子的父母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琳子愕然了,栓子走了以后,她只收到他的两封信,信上栓子说他想琳子,让琳子等他几年,琳子高兴得差点哭出声,她立即给栓子回信,她说一定等他,她也喜欢他。
  琳子等着栓子的回信,等啊等,盼啊盼,从阳光明媚的春天等到赤日炎炎的夏天,又从硕果累累的秋天等到白雪皑皑的冬天。
  后来,琳子再也没有收到栓子的来信,琳子以为栓子早把她忘记了,她想栓子去了城市,一定找到了更漂亮的女孩,也就是说栓子移情别恋了,过去的那些信誓旦旦如今都变成了谎言空白和邪念。
  当栓子的母亲出现在琳子的婚事上,她的问话成了一个晴天霹雳,琳子晕倒了,等到人们把她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娶亲的人再次催促,不能再这么等了,琳子终于穿上了嫁衣,在众多人的帮助和劝解下,当人们把她抱上了娶亲的拖拉机时,一切似乎都成了定格,像一篇设置好的文档,只要作者不再修改,就会保持永恒的模样,如果放在中了病毒永远打不开的文件夹,又将像宣判死刑一样迟早走上“一键删除”的网络状态。
  娶亲的拖拉机缓慢地走了,琳子哭得泣不成声,硷畔上还站着亲戚朋友同学,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好像对琳子的举动愕然惊奇迷惑不解。
  “我让栓子妈不要和琳子接触,你是不是故意的?”父亲对着母亲大声吆喝,而且眉头蹙成一个疙瘩,好像夫妻俩立即要发生一场不分胜负的战争一样。
  “我在整理嫁妆,没顾上看。”琳子的母亲低声嗫嚅道,明显得信心不足,而且眼圈也红红的,好像做好准备,打算迎接一场大型的哭泣比赛。
  “看来,露出破绽了,要想办法解决。”琳子的父亲声音明显低了,因为他不想让亲戚们看出破绽,他要装,装得天衣无缝,再说他一看到妻子哭,就会心慈面软,不知说什么好,尽管他是男子汉,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可以掌控女儿的婚事,让他嫁给谁就嫁给谁,但他也有心软的时候,有时候软得想哭,想躺下来哭,但他还得装,因为他是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
  从琳子的反应来看,可能还掩藏着一些隐私,栓子的母亲终于明白了什么?回家后,她就让栓子的父亲赶快写信给栓子,信上说琳子已经结婚了,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叫他再不要来信打听琳子,他们之间没有缘分,还说城里女孩多的是,以后生下娃娃也是城里的,祖祖辈辈都是城里的,要栓子眼光放远放大,一切要由农村向城市转移。
  很明显,栓子的父母也不希望琳子嫁给栓子,只是在琳子的婚事上递上一包糖衣炮弹,让琳子矛盾犹豫和不安。
   琳子的父亲是个聪明人,他要立即消灭证据,从箱子里翻出一沓信放在灶火化为灰烬,那是栓子的亲笔信,是栓子与琳子的爱情见证,一字一句都蕴含着栓子的真心实意,栓子在信中表白说他爱琳子,他爱琳子长长的睫毛,爱琳子大大的眼睛,也爱琳子的温柔善良……一封、两封、三封加起来,足有二十多封,但是在琳子父亲的眼里,这全是假的,犹如动画片一样的不可靠,甚至还没有雄子的假眼实惠。
   琳子的父亲是个务实的人,是个典型的农民,他知道门当户对之说,他知道农民嫁农民,干部嫁干部之说,他不相信当干部的栓子还会爱琳子,他怕琳子受了欺骗,于是,他压了栓子的所有信件,他要让琳子一辈子蒙在鼓里,让琳子渐渐地忘记栓子,他们的爱是悬崖峭壁上的爱,是书本上的爱,是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爱。
   琳子的父亲和母亲犹豫了好些日子,生怕琳子结婚后再滋生出什么事情,他们叽里咕噜地商议,翻来覆去地掂量,希望琳子平安无事,也希望能想出好的办法抵制这场露馅的诡秘。
  然而这一切都好像迷宫一样,让琳子绕进去,又出来;出来,又绕了进去。
  在琳子的婚事上,栓子母亲的问话,揭开了所有的秘密,把琳子的父母亲推向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境地,解释劝说悔恨都晚了,琳子要嫁人了,娶亲的队伍庞大,婚事办得也很隆重,他们要娶新娘,要把一切粉碎,无论是想象中的,还是欺骗中的,都已划分在过去。
  “过去属于死之,未来才属于自己。”有一个声音传来,不知从何年代穿越而来,只能听到这个声音的语重心长,像来自一位长者,一位老师,但是判断还是出了错,这个声音竟然来自一本书,一本被扯破封面衣衫褴褛但又精神抖擞信心百倍的书。



   吹手的脸鼓得像气球,放大放大无限放大,不能有丝毫松懈,唢呐声立即传遍了整个黄土高坡,吹来了幻想吹来了憧憬,也吹来了悲伤还有绝望。
  一阵阵鞭炮声催醒了酒醉的山里人,他们坐在炕头喝着大碗水,吃着大碗肥肉,拉家常说胡话,张三的谷子长得高,李四的荞麦开了花,王麻子的婆姨长得俊,马二的儿媳生了双胞胎,婆姨们站在炕拦边,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还要给灶火添柴,不知道是谁“哧溜”放了个屁,明显是经过长时间地加工,显得相当异样地拘谨,笑声接连不断,有人还在圆场:屁是一种客观存在的自然现象,屁是一股真气,在肚子里面转来转去,一不小心,溜了出去!
   有人板着脸说:真没家教,人家吃饭呢!
   屁的主人装不住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护:难道你的屁还有家教?屁来了,它才不管你在吃饭还是喝水,不管你是领导还是百姓,身不由己情不自禁啊!笑声欢呼声更高了,有人竟然笑得直喊肚子痛,简直比毕业联欢晚会还热闹。
  可在另一个屋里,上演的又是别样风景,琳子坐在洞房里毫无表情,两眼呆滞,她不说话,也不吃饭,直到雄子立在她的面前,揭开头上的盖头,她才看清眼前的这个男人,一个憨厚老实的庄稼汉子,一口生锈的黄板牙,两只眯缝的小眼睛,天生的肿眼皮,嘴唇翻卷,皮肤黝黑,一副懒洋洋的总也睡不醒的模样,他笨头笨脚,就连笑也笨笨的,像哭泣一样的哼哼叽叽。头发抹了不少发油,闻得琳子连打几个喷嚏,他家真的有钱,穿戴都不一样,给她的嫁妆也不一样,都是价钱昂贵的,是同村人无法攀比的,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安慰,或者说是一种强压的心理平衡。
   因为,琳子目前唯有自己安慰自己,余下的都是现实,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现实。
   亲戚们散了,洞房里只有新郎新娘,琳子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说话,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像看一件新买的工艺品。琳子的眼泪又来了,她想起了知书达理的栓子,英俊的潇洒的能说会道的栓子,他才是她的最爱,是她朝思暮想的爱人,可是如今,当她面对一个自己从来没有爱过的人,她该如何呢?
  她沉默,他也沉默,但他的沉默与众不同,浑身像爬满了虱子,手心痒,手背也痒,后脑勺痒,前额也像传染了一样,隐隐约约地痒,于是,他坐立不安,甚至气喘吁吁起来。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雄子抱住了她,而且要吻她,琳子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她使劲推开了他。
  雄子的母亲曾给雄子教导过几天,说结婚后,要做些什么,非做些什么,或者强迫做些什么,雄子把母亲的话字字记在脑海,句句刻到心里。
  雄子冲动了,他气喘吁吁地扑向琳子,琳子一个弱女子,怎么抵抗过一个男子汉……最后,琳子感觉到被人强暴一样,浑身疼痛,心也碎了,像裂开一道道伤口,血淋淋的……
  “雄子还真行!”一个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像暗夜里行走的门缝,不由自主地挤进来,是听门的人情不自禁地发出感慨。
  “是啊,我就放心了!”好像是婆婆的声音,一种柔软得接近于哭泣的声音,大约是激动,是满足,是一种大功告成的幸福。
  他们终于走了,大约是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音讯,说笑声渐渐远去,偶尔听到几声狗叫声,或许还有一些陌生人也参加到听门的行列。
  雄子终于在一阵气喘吁吁之后翻身打起了呼噜,而琳子毫无睡意,她穿起衣服坐了起来,打了一盆水,反反复复地洗着下身,像要洗净所有的痛苦凌辱还有恩怨,洗净所有的悲伤不解和疑问。
  但一天可以这样过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那样能洗得干净吗?
  白天,琳子待在屋里,每天饭熟的时候,婆婆会叫她,家里的伙食很好,猪羊肉鸡蛋不断,和琳子家相比,简直能相差一个世纪,婆婆对琳子疼爱有加,雄子也对琳子无微不至地关怀,但能看出来,这全是婆婆的教唆,比如说雄子给琳子洗衣服端洗脚水,甚至给琳子洗裤衩洗袜子,琳子慢慢地也感动了,虽然雄子很笨,但是老实、可靠。
   晚上,雄子像一头强壮的牛,在琳子的身上使劲地折腾,琳子麻木了,有时迎合有时不迎合,像一块过期的猪肉扔在炕头让雄子尽情地玩弄,琳子什么也不想说,她听天由命,因为琳子相信命,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黑夜白昼交替而过,山里人也哭也笑,也失眠也打呼噜,也做爱,也吵架,但磕磕碰碰过后还是和平共处,这就是生活,反抗也罢,容忍也罢,时间悄然离去。
  琳子怀孕了,结婚半年以后。
  婆婆喜上眉梢,给琳子每天煮两个鸡蛋,还买核桃割肉,说是为了胎儿好,琳子成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琳子去了娘家,母亲见琳子有了身孕,才知道琳子安心了,就把实情告诉了琳子。  
   听了母亲的话,琳子表现得很平淡,琳子说结婚那天栓子母亲的问话,就让她恍然大悟,原来栓子与她错过了缘分,可是,一切都已顺水推舟,父亲拿了雄子家的三十个响洋,还有一万元钱,在钱很值钱的那个年代,她用什么偿还?
   琳子还是哭了,哭完以后,她说这是命运,谁也无法改变它,谁也无法创造它。
  琳子肚里的胎儿使劲踢了一下,仿佛暗示母亲他的存在,琳子不再想了,过去,就让它永远的过去吧,她还得生存还得经受悲欢离合阴晴圆缺,还得轮换母亲媳妇女儿这些角色,还得在人面前保持微笑和亲切的模样。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冰冻的河水融化了,布谷鸟唱着悠扬的歌声,欢迎春姑娘的翩翩起舞,农民又开始忙碌了,或者给地松土,或者把圈里的粪挖出来,一镢头一镢头都是希望,一铁锨一铁锨都是收获。
  站在春天的早晨幻想硕果累累的秋季:荞麦熟了,饱满的颗粒发出耀眼的光芒;谷子丰收了,金黄的谷穗在阳光的装扮下,显得更加美丽诱人。
  正当春忙的时候,琳子要生了,天麻麻亮,琳子就说自己肚子隐隐约约有点痛,雄子一下子乱了手脚,像躲瘟疫一样躲开琳子,他慌慌张张地把母亲叫起来,叽里咕噜了一阵子,然后就放开大步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村医也慌慌张张地叫了过来,村医与母亲都走在琳子跟前,像是琳子的保护伞,雄子只好远远地走开,是到地里还是在院里,他一时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决定待在院子里,探听结果是实,干活是虚。
  雄子正在驴圈里掏粪,深深浅浅,泛着臭味和青草味的粪让他头晕目眩,今天不同于往昔的安然,掏一会儿得停下来听听动静,忽然听到琳子高声地呐喊:妈哟,妈哟!紧接着听到村医说:使劲,再使劲!这屋里像演戏一样热闹,雄子想进屋看个究竟,可母亲坚决不让他进去,说琳子要生了,不能受惊吓。雄子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驴圈直打转转,表面装腔作势拿个镢头,实际心不在焉,身在曹营心在汉,心早已跑在琳子的炕头,他抱着琳子,他还安慰她,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才不会痛。
  可是一切都是幻觉,事实永远不会那样,他还孤零零地站在驴圈,倾听家里发出的每一个声音,哪怕是母亲的咳嗽声,灶火的柴草“咯吱咯吱”声,小猫的呼噜声,他都会聚精会神地听。
   “生了,是儿子。”琳子呻吟了好长时间,才听到母亲的声音,吐字清晰,字正腔圆。
  “呜哇,呜哇!”紧接着就是儿子的哭声,撕心裂肺的震耳欲聋的扣人心弦的。
  儿子一定饿了,几个小时的折腾,让他够难受了。或者说他对这个世界很陌生,周围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他们个个素昧平生,他在母亲的子宫里待习惯了,那个温暖舒适安全的环境瞬间不见了,他吓哭了,感觉自己没有一点安全感。
  雄子想回家,想抱抱儿子,给儿子一个灿烂的微笑,让他熟悉这个世界,认识这个世界,他要告诉他,他是他的父亲,是他一生中最亲的亲人,他是他晚上翻来覆去折腾的结晶,他还要让他认识家里人,他的奶奶母亲爷爷,还要告诉他,父亲是爷爷翻来覆去折腾的结晶,这一辈一辈的折腾,才是传宗接代……
   但他的想象和行动发生了严重的脱节,他害怕自己的出现,会让儿子哭得更厉害,他不想让儿子刚出生就会看到安着假眼珠的父亲,他不能刺激儿子,他要让儿子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他要供他上学,给他买漂亮的衣服,还给他买玩具车,让他的童年快乐幸福。
   儿子的哭闹声渐渐地平息了,家里又恢复了平静,母亲把医生送出去,公鸡在硷畔上又高高地鸣叫几声,翅膀扑棱扑棱几下,像在炫耀着什么。
   雄子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竟然在臭烘烘的粪堆上扭起了秧歌,“十字步”走得也不标准,但他知足了,他以为自己就是演员,是名副其实的好演员,是名人,是艺术家,因为他的心情好,人说心情是成就一个人的关键,然而他的心情好,又能成就什么事业呢?最多成就一个儿子,其余的他连想也不敢想。
  雄子逢人就说,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在别人说不清是嫉妒还是仰慕的眼神中,雄子更加自豪了,好像生儿子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和琳子根本没有多大关系。
   儿子的名字叫大虎,是琳子起的名,琳子希望他能像虎一样的强壮和英勇。
   坐完月子的琳子,胖了好多,婆婆的精心侍候,让她幸福舒心。每天面对可爱的儿子,琳子渐渐地回过神来,她相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有了儿子,就要安心过日子,再也不能想入非非,对于栓子也就渐渐地忘却了,好像她的生命当中从来没有这么个人。
  雄子的家庭虽然富有,但也逃不了靠田吃饭,雄子的父亲是个木匠,当然收入相对来说高一些,加上以前的家底不错,更显得比平常家庭富裕了好多。有了儿子的雄子,干活更加卖力了,一边在地里忙碌,一边想着儿子胖乎乎的脸蛋,他的干劲十足,甚至中午也不回家休息,每到了吃饭的时候,母亲在硷畔上高声地呐喊:
  “雄子,回来吃饭!”母亲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像一台复制的机器,不断地重复同一种声音,让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农具,高声呼应母亲:
  “妈,我来了。”
   雄子慢腾腾地回来了,先到屋里看一眼儿子,儿子逐渐地学会了认人,冲他微微一笑,他就有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就是想抱抱儿子,让儿子骑在他的脖子上,幸福地享受父爱,可是他面对的是琳子一张冷冰冰的面孔,像面对一副冷冻的面具。
  “看你的脏手!”琳子冷冷地说。
  雄子洗手去了,手的确很脏,黄土抹了一层,还有几块泥巴在手背上耀武扬威,他抹上厚厚的一层肥皂,使劲地揉搓,直到手泛白为止。
  雄子又去抱儿子了,儿子在他的手掌欢快地跳了起来,他用胡子轻轻地扎他,他还咯咯地笑出声来,看着父子俩的高兴劲,一旁的琳子也笑了,一家三口人看上去其乐融融。

  


  山里的日子也有两面性,一边幸福一边苦涩,一边笑一边哭,一边下雨一边刮风,幸福时脸上荡漾着成堆的笑容,苦涩时脸上也跑着几滴泪珠,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但日子还得过,种田放牛搞副业,男人在地里,女人在家里,孩子在炕头,太阳在当空。
  山里人一年四季不闲着,春种夏锄秋收,亮红晌午还在挑水,黑天半夜还在剥玉米炒瓜子。冬天也要借放牛放羊的机会提上筐子背上背篓捡些柴火拾些牛粪驴粪,柴火用来做饭牛粪驴粪用来煨炕。三五个人成群结队边拉话边干活,看上去比平时清闲,至少还有说话的机会,抽着老旱烟,打着哈欠,哼着信天游,日子过得很惬意。
  第二年,琳子又怀孕了,琳子原以为这胎是千金,谁知又一个虎子出生了,起名为二虎,二虎的出生,让雄子一家更是喜上眉梢,生儿子好,儿子越多越好,家丁兴旺财源茂盛。
   琳子满月后,计划生育政策正在火热实施,要求夫妻二人中必须有一人做节育措施,雄子毫不犹豫地做了节育措施,雄子不想让琳子再受罪,生孩子的罪也够她受了。
   节育措施只是一个小手术,过后照样可以下地干活,雄子想。
   做了手术的雄子,有一年不能干重活,家里的活就由琳子全部承担,两个儿子也够琳子的婆婆照顾了,喊吃要喝天生的不安分,这孩子可爱是可爱,一旦顽皮起来,可就成了一桩心事。可是,婆婆是个心细的人,她会想方设法让两个孩子快乐,又是唱歌又是演戏,让哭闹的大虎笑逐颜开,让爱哭的二虎喜笑颜开。
   琳子的农活越来越多,太阳如火一样烤着她的皮肤,她还在地里忙碌着,额头的汗水淋湿了她的眉毛,一撮一撮的好像打了摩丝。
   琳子变得苍老了,整天起早贪黑,可琳子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终于有一天,在乡政府当书记的琳子的表哥来了,他看琳子受了不少苦,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老很多,表哥要琳子去他们单位做饭,月工资可观,要比琳子在地里刨几年也强,琳子高兴地答应了。
   琳子认为好运来了,虽然不是干部,还在揽工,但是对琳子来说或许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做饭在屋子里,不要日晒雨淋,一天做三顿,就是五顿十顿也不累。加上表哥无微不至地关怀,琳子的福利待遇和正式工没两样。乡政府伙食也好,天天离不了肉,肉菜肉汤,还有肉馅饺子包子,几天就把琳子吃得胖了好几斤。
   乡政府离琳子家不远,琳子只做一日三餐,平时也不误种地,这样也是两全其美。
   琳子快快乐乐地上班,她的厨艺也很好,大家对她很满意,也很喜欢和她交往,没事时乡政府的男男女女就和她聚拢在一起聊天玩扑克海阔天空,琳子像一个干部,享受空闲分享快乐。
  到了第二年,事情发生了变化,一切都好像提前计划好的一样。就好像一个剧本,设置好了情节,就等人物相继登场,演悲欢离合演喜怒哀乐,演爱情友情亲情,演情场官场赌场。
  乡政府调走一位乡长,又调来了一位新乡长,这新乡长说到就到,到就到了,调动迁徙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这个乡长的来到,又滋生出了新的故事,尤其和琳子发生了故事,因为这个新乡长不是别人,恰恰是当年参军走了的栓子。
  栓子胖了,以前的模样几乎没有一点存在他的身体里,脖子上的肉也多了,头一低,竟然多出了几圈肉,唯一没有变的是他的口音,一口亲切的家乡话,拉近了琳子与栓子之间的距离。
  琳子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位新领导,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长时间,两人才互相认出了对方,百感交集,道不完的知心话,诉不完的苦衷语。
  栓子说他复员后,工作分配在了省城,工作不久就结婚了,妻子是他们师长的女儿,目前他们已有两个孩子。栓子也说城里女孩娇气,妻子和他的关系一般,只是为了孩子,才勉强凑合在一起过日子,没有爱情的婚姻,只能用责任维系。
  栓子也问琳子为什么不回信?琳子想说好多,她想说这是父母造成的,他们太现实了,知道城市和农村之间的距离;琳子也想说爱情是一种缘分,可是他们之间有缘而无分。可是琳子什么也没有说,琳子的心里只有两个胖乎乎的儿子,两只虎的出生让她立即忘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琳子想:如果现在标上这些迟到的答案,又有什么用呢?这好比高考成绩已公布,再去重新改正卷面的错误一样——马后炮。
  琳子也想:他们彼此都有了家,都有了约定俗成的归宿,无言的幸福岂不是更好吗?
  琳子沉默不语,脸红红的,还发着微烫;两只手也不停地搓来搓去,像在搓麻花,看着琳子的尴尬样,栓子也不再问什么。
  “乡长,开会了。”这时,胖嘟嘟长得跟叮当猫似的文书打乱了一切,也替他们收了场。
  栓子依依不舍地走了,琳子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这儿能看到栓子,是上天故意安排的吗?
   是福?是祸?
   谁也无法确定。
   人非圣贤,孰能无情。


                      七
  有人说,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幸福。那么,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呢?又是什么?
  是幸福还是痛苦?谁也无法说清,不同的故事酿造不同的命运。
  事情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琳子整天面对栓子,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是一种爱的表达,一个电话,一声问候,都是情的转述爱的升华。
  琳子抵抗不了,栓子更是把持不住。
  俩人不说话,也好像暗送秋波,栓子不在,琳子就会魂不守舍;琳子不在,栓子就会失魂落魄。如果俩人遇面,总要说几句话,说过去现在未来,也说家事国事天下事。
  终于有一天,酩酊大醉的栓子紧紧地抱住琳子,栓子说他还爱着琳子,他恨自己没有搞清楚琳子的下落,让他在人生的关键时刻随便打一个盹,就让琳子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琳子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一起,干柴见烈火,爱情终于发展到最高境界,发展到了栓子的床上,俩人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一浪高过一浪,琳子从来没有过的快感,她才知道自己真正地做了一次女人,而回想起与雄子在一起,都是强迫的,好像她成了一台生孩子的机器,或者是一堆有身无形的狗肉,任凭别人肆无忌惮地捏造。可是当她躺在栓子的怀里,才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女人,她有感觉,一个吻,一个微笑,都是激情的前奏冲动的线索。
  爱情的火焰一旦燃烧,就再也甭想熄灭它,从那以后,琳子与栓子几乎天天在一起,栓子的妻子在省城工作,所以,为他们的约会创造了一个美好的先决条件。他们有空就会聚在一起没完没了地做爱,好像前世欠下了情债,今世一定要想方设法地还清。
  随着与栓子的关系火速升温,琳子开始厌恶雄子,甚至不愿与他同床共枕,她打发雄子睡在另一个屋里,雄子也很听话,雄子害怕离婚,雄子也害怕失去儿子,雄子只要天天能看到两个可爱的儿子,他就知足了,满意了。
   慢慢地,雄子也发觉一个乡政领导经常出入他的家门,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不妙,但雄子能管得了吗?雄子连问的胆量也没有,饭熟的时候,雄子像一个只知道干活下苦的长工,蹲在炕拦边狼吞虎咽地吃上几碗然后默默地走了,或在地里,或在猪圈牛圈羊圈,雄子有干不完的农活,雄子像躲债一样躲着琳子。有好几次,琳子叫住雄子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嘴刚刚成形,但雄子不等琳子开口,就快速离开,身体和目光同时逃避。
   或许雄子害怕琳子提出离婚,更害怕失去两个可爱的儿子。
  婆婆也察觉到琳子的异常行为,竟然光明正大地领着几个男人在家里出出进进,表面看只是一种朋友关系,因为这些男人,不仅仅一个,有时三个,有时五个,但有一个男人来得最多,在三个行列中有他,在五个行列中也有他,琳子却说叫领导吃饭,但吃饭是冠冕堂皇,谁知道吃饭能吃出来什么?吃出了钱,权,还是感情?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说说笑笑,无拘无束,好像和多年的老朋友聚在一起。
  婆婆忍气吞声,只要不离婚,一切都随着她的意愿吧!怨自己的儿子不行,有病哪里不能有,非要让眼睛生病,一个假眼珠子非要跑在他的眼眶里安家落户,搞得一个活生生的人像一个木偶。
  婆婆知道儿媳与儿子就不般配,但有了孩子,不般配也得般配,不相称也得相称。
  婆婆的担心牵挂越来越多,看着儿媳的变化,不敢高声语,恐惊身边人。但她清醒地意识到,她是一个局外人,她没有权利来约束琳子的言行举止,琳子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正如她一样,可以带孩子在家里的炕头玩,也可带孩子去自家的洋芋地里玩,可以给他们吃面,也可以吃米,这是她的权力。
  婆婆是一个精明的女人,为了家,为了儿子,孙子,也为了这个大家庭,她忍着装着,不露半点风声,虽然外面已经传得风言风语,但是她还装腔作势,似乎在亲自实践: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人。

                         

琳子与栓子的爱情以失败告终后,琳子认命了,她知道爱情大多数是悲剧,她也读过不少书,知道从孟姜女哭长城,到梁祝化蝶,再到后来的唐婉,再到闻名遐迩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爱而不能终其所爱,只剩下了爱的悲哀。
  可是,当上帝把栓子又一次交给她的时候,她不知道生活演得究竟是悲剧还是喜剧,但她一定要演,不管是如何结果,只要曾经拥有过。
琳子与栓子的爱是两相情愿的,似乎是自由的正当的,是受法律保护的,可是他们来不及斟酌这种爱情的来龙去脉,只能把这种迟到的爱情迅速扩张放大蔓延,无边无际无头无尾。
琳子与栓子像是新婚燕尔,天天厮守在一起,做爱的频率越来越高,感情的浓度越来越深。这爱情就像两张干旱的嘴唇,时时需要水分的滋润,但这种滋润不是随随便便的,也需要人物的参与配合默契。
一天早晨,琳子面对早饭开始呕吐,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妙,果然不出所料,去了医院验孕试纸显示阳性。
琳子陷入了矛盾之中,她虽然爱栓子,但这种爱失去了保障,是一部随时都可能剧终的电视剧。栓子不可能给她家庭,也不能给她名分,虽然她与栓子朝夕相处,但这只是暂时的团圆或者幸福。或许有一天,他们就会分道扬镳,成了陌路,那样将是多么的痛苦和悲伤。
琳子决定打掉肚里的孩子,不管是男还是女。为了今后的幸福平安,她不愿给自己制造麻烦。
琳子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管面对多大的社会舆论和世俗压力。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琳子持模棱两可的态度,是是非非,无法确定。一边是努力排除,一边是努力挽救,一边是迷茫,一边是清醒。就像在她面前呈现出黑方和白方两步棋,不知道选择黑方还是白方,看上去两方的势力均衡,谁也有可能占上,于是,她犹豫不决。一会儿想黑方,拒绝生;一会儿又选白方,坚决生下来。
 最后琳子还是神情犹豫地把消息告诉栓子,谁知栓子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这就是我们的爱情结晶,一定要生下来!弥补我们缘分的错过。栓子的脸上写满了笑容,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地高兴。
琳子想,自己有两个儿子,再生一个也不算多,以前那个贫穷的年代一家还有十几个娃娃,还不照样拉扯大,该进步的进步,该退步的退步;该成家的成家了,该当官的也当官了。可是现在不同的是,她的男人已经做了结扎手术,生下来面对那么多的疑问该如何了结呢?世俗的舆论社会的压力很大,势必面对更多的白眼和口舌。
可是栓子坚定的眼神,让她又一次鼓足了勇气,他们曾经真心相爱过,但因为种种阻力错失了缘分。
错过,就要弥补。而且不惜一切代价。这似乎在情理中,就像你做一套数学题一样,先自己做了,然后通过老师讲解以后,你发现错了,那就得修改,否则一错再错,最后何谈什么进步?
最后琳子也决定要这个孩子,琳子原本也想要。
孩子出生了,又是一个儿子,琳子万万没有想到她就是生儿子的命,但小家伙更加可爱,胖乎乎的小手,大大的眼睛,你说话,他看你,你在哪一方,他把头偏向哪一方,那股子灵气完全是栓子的缩影。
可是,婆婆对琳子不像以前那样无微不至地关怀,婆婆甚至在逃避,名义上照顾大虎二虎,实际上是心里不好受,第三个孩子的出生,是一个疑问,一个纠结,让婆婆心上总有一块解不开的疙瘩。
最后,琳子只好让母亲来侍候月子,母亲也一样的不支持琳子,一边侍候琳子,一边唠叨,说不该生这个娃,是孽债是错误,是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甚至说琳子不守妇道不知廉耻……
可是琳子不以为然,琳子是一个豁达的人,她一边对母亲说,爱情的结晶就是孩子,如果没有缘分走在一起,就要想方设法弥补这个过失,直到把母亲说得哑口无言语无伦次才肯罢休。一边又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寻找接近婆婆的办法,一声一个妈,不是买一件衣服,就是割几块肉,慢慢地,婆婆也就接受了这个孩子。尽管婆婆是极度的不情愿。
孩子的名字应该叫三虎,大虎二虎三虎是多么习惯的一种叫法,可是他不叫三虎,而是叫鑫,是栓子起的名,栓子希望孩子长大后能财源滚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孩子是爱情的结晶,鑫的出生,让琳子与栓子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俩人几乎天天腻在一起,看着自己的儿子,栓子幸福得不得了,栓子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家,家里有老婆有孩子,有儿子还有女儿,还有那些源源不断的爱,可是栓子统统忘记了,以前栓子一月两月回一次家,有了琳子后,栓子回家的次数更少了,可是,栓子从来也不提离婚的事情。
离婚,有那么容易吗?这个念头也曾在琳子的脑海里闪现过,她也曾在栓子的耳边吹过这股风,可是栓子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况且都有几个孩子,离婚是不现实的,就这样也好,我走在哪里,把你带到哪里,这样也好。一旦离婚,对我的政治前途都有影响,搞不好这顶乌纱帽就掉了。
栓子说得合情合理,在权力和女人面前,选择的一定是权力,女人只不过是衬托,正如红花需要绿叶去映衬,真需要用假去衬托。
琳子很听话,也相信栓子的句句真言。
因为琳子爱栓子,真正的爱情是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尽管这种爱来得不及时,来得不恰当,来得不完美。
                                                                   九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不知不觉三年时间匆匆而过。
琳子与栓子的感情日益加深,俨然一对夫妻,同吃同住,有福有享有难同当。
可是他们的爱还是显得有些不正常,就像从市场上偷回来的大白菜,生怕主人发现,想尽办法掩藏。栓子从来也不带琳子外出,甚至连散步逛街这样简单的生活也没有过。有时,琳子感觉到很失落,但琳子是个聪明的女人,与其搞得满城风雨家破人亡,还不如就这样偷偷摸摸地爱,鬼鬼崇崇的情,虽然这种爱隐藏在黑夜中,但爱的力量时时萦绕着她鼓动着她,让她快乐,让她幸福。知足者常乐,只要能拥有爱,她知足了,不管有没有结婚登记,有没有透明度和永恒性。
时间不长,栓子调回省城,而且又提了一级,琳子也跟着搬到了省城,琳子的生活从此就由乡村转移到城市。眼前豁然开朗,那些土里土气的平房以及方言都隐形了,到处呈现出高楼大厦还有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人与人之间相敬如宾,就连城市跑的小狗狗也穿着马褂洗的桑拿,透出一股子灵气来。
栓子真心爱琳子,同时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给琳子买了一套楼房,琳子也带上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住进了城里。琳子也不闲着,不会坐享其成,她开始做生意,卖衣服开粮店,她吃苦耐劳,在栓子的照顾下,生意兴隆生活幸福美满。
人生就是一部电视剧,一面放映幸福的画面,一面又酝酿悲伤的约定。
琳子走了以后,雄子还在家务农,起早贪黑任劳任怨,雄子很孤独,尤其是想儿子的时候,他坐立不安,茶饭不思。可是当他去城里看儿子,儿子对他很陌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的假眼珠,看着他的土,土里土气的方言,土里土气的着装,他很失望。他多想把儿子带回家,但琳子说孩子在城里上学条件好,有幼儿园有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甚至还有工作单位。
琳子并没有让他来城里,如果真的让他来,他还不知来了干什么,他光会在地里忙,在其它地方出现,会不会是一个亮点,这很难说。或者说只有他的假眼珠才是一个亮点,会让更多的目光聚拢扩散。栓子想,只要儿子过得好,他也高兴,所以雄子把粮食蔬菜卖了,就会给琳子送去,他要琳子好好给儿子吃好穿好,琳子也感谢雄子,给雄子吃上一顿好饭,就打发他回去了。
雄子真想和儿子好好待几天,加深加深感情,或者说与琳子睡上一宿,解解饥渴沟通沟通,但雄子看到琳子的脸,冻僵了一样,永远不可能融化,雄子只好回家了,雄子不想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他还爱着琳子,只要琳子过得好,他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搬在省城的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城里的水土也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琳子变得漂亮了,也年轻了,她更加爱栓子了。栓子离家近了,可是三五天还要来看琳子一次,只要两人一见面,就要赶快找个地方做爱,那种激情好像一直在更新换代,琳子抱着栓子,闻到他浓浓的酒味,知道又有人招待栓子了,栓子的钱也越来越多了,有时会给琳子背回一大包,让琳子存起来,琳子看着这么有本事的情人,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在床上花样翻新表演得相当出色,把栓子搞得春心荡漾,一波高过一波。
有了钱的栓子,让没钱的琳子也有钱了。
后来,栓子又提升了,钱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栓子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得不到,栓子深深地爱着琳子,而且只有琳子一个。
俗话说:纸包不住火,雪地埋不住死娃娃。慢慢的栓子的妻子觉察到了,但是她没有任何发言权,因为她也不敢,她怕栓子提出离婚。和雄子一样,他们妥协退让,为了保住一个完整的家,为了让孩子有自己的亲爸亲妈。他们甘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甘愿过这种有家无爱同床异梦的生活。
那天下午,栓子吃完饭换了件上衣照了照镜子梳了梳头发然后就走了,走的时候还给妻子说他要加班。栓子换了一件上衣,却忘记挖里面的东西。这些东西包括栓子的手机身份证等。妻子打开栓子的手机,里面有一条暧昧的短信:几天没见你,想死了,老地方见。没有姓名,只有十一位阿拉伯数字。妻子先是惊奇,继而又恢复了平静,其实她早已预料到男人外面有了女人,比如说他好长时间没有碰她,甚至对她不冷不热的,问一句说一句,不问了也就不说了,好像一台机器,或者是一件摆设,摆在沙发床铺或者阳台,抽烟看电视发呆……
妻子没有声张,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依然像往常一样,为他做饭洗衣,好像他们的生活很平淡,但和好多家庭一样,没有狂风暴雨没有吵吵闹闹,只有不断地演练沉默是金相敬如宾。
司机来了,来就来,脸上还堆满了恐慌和不自然的笑容,是栓子派来找手机的,看来没有手机的生活他也不习惯,正如一个不吃饭的人一样,一天三顿习惯了,少一顿多一顿肚子都会提出抗议。
妻子笑容满面地把手机给了司机,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司机脸上的恐慌和笑容,也一点点地消退,就像天上的急雨云,不管下没有下,迟早都会烟消云散。
                                                     十
琳子的生活幸福美满,没有醋场的酸酸甜甜,也没有战场的硝烟弥漫,想吃什么,就是什么,想穿什么,就是什么,琳子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一个农村女孩能把光景过到这步天地,一个把婚姻搞得乱七八糟的女人最后会把爱情进行到底。
可是琳子并没有就此满足,而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她开始大胆地闯,做起了更大的生意,成天忙得焦头烂额,可是琳子乐意这么做,一个有事业心的女人,始终有一股魅力在滋长在扩充,于是,有钱,有更多的钱是她的向往追求或者目的。
琳子开了一个酒店,酒店的员工就有五百多人,生意兴隆财源茂盛。还是因为栓子的帮助,栓子手下的各部级领导恨不得给他下跪磕头洗脸擦屁股,当他们得知这个酒店与栓子剪不断理还乱时,立即像故乡夏天的蜂窝,蜂拥而来,他们的光临,让琳子酒店的生意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琳子笑得更加灿烂,活得更加自在。
琳子太累了,一天恨不得工作二十五小时,整天给员工开会,绞尽脑汁地寻找把生意做好做大的方法措施,冥思苦想地寻找赚钱的路子和方法。琳子的管理有方,所以效益越来越好,腰包也越来越鼓。
一天,琳子忽然感觉到自己病了,她困乏无力,走路犹如一片秋天的落叶,摇摇晃晃,又像一个不倒翁,随时随地都有一种危险。而且总在打瞌睡,似乎永远也睡不醒,忽然她有一种预兆,自己是不是患上了不治之症。
当她去医院一查,那预兆没有一点羞涩,竟然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竟然患上了肝癌,而且是晚期。
琳子愕然了,生活刚刚有了开始,她才刚刚体会幸福,或者爱情或者亲情,然而一切都好像一场梦,转眼就破碎了。像风像雨又像梦,她迷茫困惑。
琳子没有告诉栓子,她甚至开始躲避栓子,她拒绝栓子的约会,也不让栓子来看她。
琳子给雄子打了电话,琳子说她病了,需要他的照顾,三个孩子也需要他的温暖。
雄子来了,雄子侍候病床上的琳子,她一天天消瘦了,骨与皮之间的脂肪已经大举消退,皮肤失去了支撑,就好像气球跑了气,暗淡晦涩疲沓干瘪。雄子也一天天憔悴了。好像憔悴在传染一样,琳子叮嘱雄子,以后要看好三个儿子,雄子默默地点了点头,雄子抚摸着琳子的头,雄子帮她洗脸,给她剪指甲,给她洗脚按摩,琳子热泪盈眶。
栓子还不知琳子究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猜测怀疑犹豫不决。栓子在家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直打转转。
栓子再也等不下去了,他的生活中不能没有琳子,她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没有她,他茶饭不思彻夜难眠,没有她,他就像抽了筋骨的谷穗,耷拉着脑袋,一副蔫头蔫脑的样子。
终于有一天,栓子还是来了,当她来到琳子的床前,才知道琳子变了,不是以前俊俏的能说会道的琳子,琳子像个只有躯壳没有肉体的灵魂,眼窝深陷,身体瘦弱,说话也有气无力,活像一具人体标本。
栓子望着琳子,想说的话很多,说他想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爱她,而且爱的势力甚至大过死亡。
但栓子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有雄子在跟前,而且他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好像要给他一个耳光,一个拳头。
栓子只好去看自己的儿子鑫,给他一些钱或给他一个微笑,示意他才是他的父亲,他也只有示意的本能,因为他不能把他带回家,不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更不能让他大大方方地喊他一声“爸”。
看完儿子,栓子悄悄地走了,走的时候,他看到琳子的眼睛闭上了,不知是装着睡着了,还是真的睡着了。他希望她能把身体养好,睡眠是最好的良药。
但琳子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三个儿子在她的床前号啕大哭,雄子也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琳子走了,正是赤日炎炎的夏季,这时地里的荞麦花竞相开放,千里原野处处花香四溢,一派丰收景象。 
远处走来两个五岁左右的儿童,他们互相猜着谜语:“三块瓦盖个庙,里面住个白老道”是什么?荞麦!“红梗绿叶开白花”是什么?也是荞麦!

        

十一 
栓子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全白了,头上像开了一朵朵白色的荞麦花,在风的摆弄下,瞬间乱了方向,向北向南向西向北,没有固定的归宿,也没有确定的走向,可他来不及整理凌乱的白发,因为风还在猛烈地刮着,始终没有停止的样子。
死亡仿佛猎人放置山上的夹子,猝不及防就牢牢钳住了琳子的身体,将她一点点拖向了坟墓。
不远处,走过来一列整齐的队伍,有男有女,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他们不约而同保持同一种状态:泪流满面,甚至连行走都很吃力,步伐缓慢,好像身上背着沉重的包袱,包里装着一块地一座山,或者装着一辈子吃不完的粮食和喝不完的泉水。
栓子目送着琳子的灵车,那低沉而又悲哀的唢呐声一阵又一阵地传来,还有雄子与孩子的哭泣声构成一腔悲哀的歌,听得他泪流满面,涕泗滂沱。
他哭了,不是简单地哭,而是号啕大哭,是撕心裂肺地哭:
“琳子,我对不起你。”泪如泉涌,脸不是脸,被眼泪埋没了,像正在洗一个冷水澡。
灵车越走越远,最后只浓缩为一个点,浓缩再浓缩,放大再放大,最终成为刻骨铭心的一幕定格在他的内心深处,犹如埋葬的爱情,只有过程,没有结局。
以后的日子,栓子像变了一个人,做事总是心不在焉,琳子的影子天天萦绕在他的脑际,想抹也抹不掉,他试着找过鑫几次,打算认这个儿子,或者说给他找一所重点学校,让他好好读书,这对琳子是一种抚慰,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但鑫竟然说不认识他,一脸的不屑。
雄子说,他会照顾好三个儿子的,希望他不要再来干扰他们的幸福生活。
雄子没有再婚,供养三个儿子上学,是他的职责,儿子也很争气,个个在班里名列前茅,雄子常去琳子的坟头告诉她:儿子很有出息,你放心吧!这时,北风呼呼地吹,树叶哗哗地响,好像琳子在回应,给雄子说着好多感激的话。
栓子瘦了好多,整个人小了一圈,而且变得沉默寡言,为了爱情?还是为了事业?或者是为了这场人生的游戏?
五年以后,栓子出事了,被纪委“双规”了。
什么叫雪上加霜,什么叫强风专打下水船,什么叫屋漏偏遭连阴雨,栓子这才真正体验到了,本来琳子的离开,就让他一蹶不振,他仿佛失去了精神支柱,整天的恍恍惚惚忧心忡忡。
栓子天天面对审讯,审讯当中,栓子对于所有的问题供认不讳,甚至对于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栓子也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紧接着就泪如雨下,穿过浓浓的泪雾,他突然看到了琳子憔悴的面容,好像泪水涟涟地说:我想你,希望你能来天堂看我。   
荞麦花瓣一片片地坠落,听到它心碎后的呻吟。每一个叶片上,都曾经被阳光亲吻,都有露珠晶莹的闪烁,都有美丽、温馨的故事。但是,它突然凋谢了,香消玉殒。


    李尔莉,吴起县文联副主席,吴起县作协主席,《长征》大文化季刊副主编。中国文艺家创作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延安市社区文化普及促进会常务理事,延安市社区文化普及促进会吴起分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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