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纪七八九十年代的固原汉族聚居的农村，交上腊月，庄户人家扑闻年味最大的事情，就是宰一头喂了年对年的过年猪。实际上，一年到头，锅里极少见肉的农民，也只有宰一头过年猪，年才能算过的荤，过的有味。实际上，过年能有一头猪可的人家，也肯定都是庄子里光阴比较殷实的。在那个年月，哪怕是温饱问题都没有彻底解决，家里如果没有一头宰倒的猪，这家的大人娃娃，在整整一个腊月乃至正月里，都是非常短精神的。由于我生长在固原北川有名的西干渠旁边，家有水地，出生的时候也恰好是包产到户已落实的年代。自记事起，庄子里绝大多数人家那时候都是年年有猪可宰的。年猪多了，也自然就有了专职的屠夫，庄子里的人们却习惯都叫屠户。据我估计，和当时流行的眉户剧《屠户状元》可能有关。屠户，是专门在腊月里杀猪挣钱的，他家里一腊月出来，集攒的肉，是猪身上最好吃的一块带骨肉，叫“伤命骨”，也是每一家猪身上必须要剁着留下的，和宰猪的工钱不存在任何关系。据说如果屠户和谁家关系较好，只是可以象征性的少剁一点罢了。记得每到腊八前后，父亲便亲自去问和他辈分相同，也是酒友，沾带亲戚的在一个庄子里的屠户，我们叫他广润爸，看初几能排上队。在得到慈眉善目，嘻嘻哈哈不像个屠户，腊月宰猪，其余时间都开拖拉机的广润爸的准确答复后，回家便是一系列的命令：三哥负责头一天在路口捎话叫嫁到邻庄的岁姐，并跟集置办各色调料，灌银川酱油；四哥和我负责从窖里取老萝卜并清洗备切。当然，长年四季负责喂猪的我，还有另外一个高兴，因为从接到命令的时候起，到下一个猪娃子捉回来的这个空挡里，便不用再喂猪了。睡梦里都烧心的我，好不容易熬到了宰猪当天的腊月冬早，父亲去喊二哥和四邻壮年帮广润爸拉圈里的年猪，四哥担着一担水，我背着半袋子炭，提着手摇鼓风机，在庄子里没养猪和猪宰的比我们迟的同龄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昂首阔步的走向广润爸家门口的烫灶。弟兄两按部就班的烧开烫灶上那口硕大铁锅里的水之后，热气瞬间笼罩住了庄院。之后我们便飞奔着打截路回到家里，目睹着广润爸率领着众人，从圈里把猪拉出来按倒，在一声从不间断，方圆五里都能听到，划破冬日乡村清晨那一份安祥的嘶鸣之中，屠户的长刀插入了这个只能有十一二个月的生命的脖子下面。还有一个人拿着带着角度的瓦盆，片刻就流满了这个生命的液体。此刻，喂养了它一生的我，是麻木的，这种麻木，当时是懵懂的。但现在可以肯定，我当时的表情，绝对是没有笑着。三哥出来给帮着把猪装到架子车上的众人每人敬了一根纸烟之后，端着瓦盆，哼着秦腔，到伙房里和早到的大嫂二嫂姐姐们收拾切萝卜、泡粉条子，做血面疙瘩去了。父亲和提着刀的广润爸一路估计着猪的重量和膘厚。二哥拉着架子车，我和四哥提着装心肝肺的盆子，在后面搡着。还有几个庄子里的闲人游浪着随后。一群人浩浩荡荡，顺大路奔向那冒着热气的地方。猪被抬上了烫灶，广润爸用一个专用的木塞子堵住了猪脖子上的刀口，小刀在后腿的腕处，割开了一个钢元大的口子，用五尺长指头粗的钢筋棍塞进去，有节奏有范围的捅了一顿之后，吹唢呐运气般的在切开的口子上连续吹了两个分钟。猪被吹胀了，四肢也全部伸展了起来，朝天圆溜溜的蹬着。广润爸用一根细绳子绑紧了吹气的口子的同时，锅里的开水被我再次用鼓风机摇的跳了起来。父亲已经开始和庄里看热闹的老辈下悠闲的下着方棋。和年轻人抽罢烟的二哥，给光润爸打着下手，用开水，砂轮和刀子，在半个小时之内，将一头原本的黑猪，收拾的白净光堂了。所有人都搭手把猪用两个钩子，头朝下挂上了架子，广润爸用四哥再次担来的井水洗净了猪肉之后，便循序渐进，非常专业的进行了开膛破肚倒下水，摘心取肺翻肠子等工序。自然，少不了剁伤命骨这个环节。我感觉，是剁了很小的一块。现在想起来，我当时只是参与着，观看着杀年猪所有的过程，内心只有期待着那天锅里的肉味，期待着三十晚上围着火炉的骨香。至于早上的那种懵懂的麻木，作为一个少年，肯定是忘的一干二净。架子车被衬上塑料布，拉着收拾干净，骨肉分离的年肉，两个车辕上分别挂着猪头和大小肥肠回到家里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弥漫着先一阵拿回家的，也让大嫂二嫂姐姐高兴着忙了一天的猪脖子上肉片子、心肝肺和炖萝卜粉条子的香味，自然，也少不了用竹笼篜出来的大姐从永宁带来的白米干饭的香味。北房炕上，四方四正的梅红炕桌子周围，围坐着三哥恭请来的同族和亲戚中的老辈，喝着砖块子酽茶，卷着自种的旱烟，也有个别抽着在外工作的大哥拿回来的“大工字”卷烟。凳子上，院子里，坐着，跑着本家绝大多数的大人娃娃。就连大门上栓着的狗，都比平日温顺了许多。也完全可以肯定的是，伙房里的碗筷碟子大多数都是从本家四邻借来的。父亲和广润爸洗了脸手之后也上了炕，作为权威的广润爸照例，给今天的年猪的重量和膘厚作了总结之后。父亲给站在炕沿头上端茶倒水的二哥吩咐了两个字：“端饭——”。新的一年就从杀年猪这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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