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提供的真实照片）
回看日记，找到这篇关于爷爷的回忆，不由人又湿了眼眶。我们家不是我们那村的老居民，祖籍是陕西。爷爷小时候随太爷爷逃荒落至小村的半山坡上，挖了几眼窑洞，定居下来。后随着爷爷的年龄增长，他参加了革命，成为了一位老革命。解放后爷爷在乡里以乡长的身份开始工作。组织上决定让爷爷将家搬离半山坡的窑洞。这就涉及到搬那里定居的问题。当时组织上给出两个选择，一个是山下的小村，一个是距离小村东8里地远的大村庄，爷爷选择了小村。从我开始记事起，爷爷已经退休在家了。听父亲说爷爷是因工伤自己提出的退休，且属于一次性结算工资的那种，类似于现在的买断。今天看爷爷的选择，有一种决绝的归隐意识。爷爷定居时的小村不大，就十几户人家。那时还是集体经济，爷爷这辈人，对村周围进行简单规划，修路种树种花草，所以环境清幽而美丽，村民较周边的村民生活要富裕安逸一些。我家在村东，把边，一个大院子，院后和东边都有大片空地。爷爷属于种什么活什么的人，在空地和院东栽了各种果树和花草，桃、杏、梨、核桃、樱桃，白、黑、红三种牡丹、芍药、大丽花、百合、菊花等等。儿时的家除了严寒季节，一直被花朵和绿色包围着。老家流行一句古话：喜欢养花草的人命苦。当然那是不科学的，但在我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眼中的爷爷是孤独的、凄苦的。奶奶38岁时突然离世，留下两儿三女。爷爷再未娶过，几个儿女们怎么大的，我不是很清楚，长辈们没有讲过。在儿女们成家后，他和两个儿子分家过，只在每年的除夕夜才加入我们的行列。除夕夜母亲炒好菜，父亲帮爷爷烫好酒，请来大伯一家，围坐在炕桌边，记忆中我们都是恭恭敬敬的，等着爷爷的态度，再动筷子。吃年夜饭算是爷爷和儿孙们真正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爷爷的生活享受之一是喝罐罐茶。罐罐茶是西北农村人的一种饮茶习惯。将茶叶和水放一小铁罐中，放火炉上慢慢熬煮，煮一罐一般就是一杯，边煮边喝，就着馍，可以算一顿饭。来了客人也是主要待客方式之一，宾主坐在炕上，男主人坐火炉边煮茶聊天，女主人在厨房忙碌着收拾做饭。
爷爷还喜欢抽水烟。水烟的成分我至今没搞清楚是什么。西北农村人过去一般都是在自家自留地里种烟叶，俗称旱烟。水烟的工具有点类似烟斗，但又比烟斗要大，后来爷爷也改用烟斗抽旱烟了。我偶尔随堂姐去爷爷的房间玩，爷爷盘腿坐在炕上，右手扶着水烟斗，呼噜咕噜地吸着烟斗嘴，随着吐出的烟雾眯缝着双眼，面前摆放着一个久经烟熏火燎变得黑乎乎的小土炉子，上面熬着罐罐茶。我和堂姐开始很安静，坐在炕边瞅瞅爷爷，眼光再逐个检索爷爷房间内的小物件，等这些动作都完成后，偷偷的你掐我一下我掐你一下，不苟言笑的爷爷会呵呵呵地笑着说：“两个小狗子又掐架呢！”据说爷爷和父亲都练过功夫，爷爷在村民们的传说中功夫很是了得。他们应该是两个真正的西北汉子。不清楚什么原因，爷爷一直瞧不上父亲，连带我们姐弟爷爷都很冷淡。随着岁数的增长，爷爷才开始不自己做饭了，我们每顿饭都抢着帮爷爷端过去。在我渐渐地成长过程中，周末过去帮爷爷洗洗衣服，收拾打扫一下屋子，成为一种习惯。再往后，爷爷能够主动关注我们家中的事情，并且如同监工般指挥我们在家做农活和家务，你去把这担粪送地头上，你去喂牛，你去……我们都很高兴和开心，因为爷爷总算从内心接纳我们了！等爷爷真正接纳我们后，他开始和我们讲一些他的过去，讲马家队伍的事情，应该是马鸿魁的队伍。讲他如何将一红军伤员藏匿在菜窖中，躲过了马家队伍的搜捕。讲他和一位地下工作者在窑洞的炕上如何促膝长谈，那也是他成为一名革命战士的介绍人。爷爷经常会背“三字经”来告诉我们一些做人的道理。爷爷对我们严格要求的几个词是：勤快、节俭、感恩、忍让。他经常说：破家值万贯、忍字头上一把刀、吃水不忘挖井人、换位想想……两个弟弟在外边淘气，和村里的孩子发生冲突，被爷爷知道的话，肯定不问青红皂白先教训一顿自己的孙子，然后让弟弟们给人家去道歉！为此，弟弟们一直耿耿于怀，谁家的爷爷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自己的孙子？！在我上高中的某一天，我在屋里复习功课，忽听院子里有人跑动的动静，我急忙出屋，看见七十岁的爷爷拿着一把铁锹追着近五十岁的父亲打，边追边骂：“耕牛一年四季为你卖力，你不善待，就知道虐待，今天我让你尝尝挨打的滋味！”爷爷偶尔也说我小时候的一些事：有一次爷爷在收拾旱烟（家乡人自己种完烟草，收后晒干揉碎烟叶的过程），只见我过去抓一把拿走了，一会又抓一把拿走了。爷爷想这小家伙把烟叶放哪里去了呢？尾随过去一看，我把烟叶都塞墙角的一个小洞里了！讲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呵呵呵地笑着，我觉得很幸福。退休后的爷爷集体意识依然很强。看见谁家地里有鸡、牲畜在毁粮食，都会给轰出去，甚至到责任田包干后，还会不由自主地拔人家地里的野草。再后来他老人家就经常的钻在我们的地里伺弄庄稼，只要风调雨顺，爷爷经手的庄稼长势是最旺的，产量也是最高的。记忆中的爷爷外出时总拿把铁锹和一个框，慢慢游走在村前村后的田间地头。这样逛一圈，框里总会捡拾到粪便之类的，爷爷将它会送到我们的承包地头，积肥用。爷爷一直很感念党感念党的政策，尤其当父亲费尽周折替他办了一个老干部生活补助金，由开始的每月十几块钱后来涨到三十几块钱，他是相当知足的。有次拍照的机会，想给爷爷留张影，结果他死活不同意：“没给你奶奶留张影，是个遗憾，我照它有啥用？”当我和妹妹一起来京，他远远的目送我姐妹俩。后来邻居告诉我，爷爷在送走我们后，嚎啕大哭……爷爷至去世再没见到我姐妹俩。这就是我的爷爷，一位我们至今才读懂的孤独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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