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儿成孝子

                              鲁人

        儿子是一个简单的人，我便总希望他能生活在一个同样简单的环境中。家里的亲朋好友在海外的不少，便从小灌输他长大到国外生活的概念。小时候懵懂，到也不置可否。渐大，到了高中阶段，虽未明确表达，似已露出无意出洋的念头。我们不死心，尤其他祖父去国外住了一年，觉得那里简单的生活，加上良好的自然环境很适宜他孙子这样的性格居住，越发极力鼓动他出去，他则总提不起劲。家里有晚辈出去留学，登机时，便表现出了归心似箭的心情，但书未读完，那决心已丢到九霄之外的好几霄了。于是，儿子大一寒假，便将他赶出国门，想让他生出点出洋的萌芽。谁知事与愿违，等他回国，我们早早给他埋下的那出国的种子，竟似在热锅中炒熟的瓜子彻底发芽无望了。间或，问起原因，只答国外有什么意思。

        儿子重情义，那时，只以为他从小的朋友都在国内，独自在外，离了这群朋友会倍感孤独。至此，只好留了这份遗憾，也就不再逼迫了。后来又发现儿子不像一些上了大学住了校的孩子，终于脱了牢笼，于是，逍遥复逍遥，除了要钱，一年难得见上几面，而是，只要功课不忙一定往家赶。对我们夫妻的情绪很是关注，且受影响，我们身体如果出现点状况，更会让他很担心。虽然，我们交流的并不算多，但他内心对我们的默默关注，甚至一种莫明的忧虑，却是我们可以深切感受到的。

        去年暑假儿子大学毕业，靠了自己一番辛苦的努力，终于进了一家不错的单位。第一个春节前，他便开车去批发市场拉回了数箱各式水果和干货，姥姥家、奶奶家一通搬。而要给自己添置点物品则比较再三，掂量再三。在这个春节，我和妻子还从他表姐那听到了儿子不出国的根本原因，是他将照顾家庭和将老去的我们放在了第一位。这让我即感动，又隐隐地不安。想到他初中时在周记中写道，自己过生日时很想同朋友一起出去，但为了让长辈高兴却每每在家陪长辈度过。于是，班主任称赞他将过生日也作为了一种孝敬长辈的责任。当时，我还欣慰儿子的懂事，今日却自责是否我们为了自己的满足，而有意无意中缩小了他的天地和自由。

       我对孝名一向有些腹诽，总觉得“守庐割肉，卧冰埋儿”一类的孝不但荒谬，且是约束，大约也未必是发自内心的情感。      

         两千多年前，秦皇后与大臣嫪毒谋反，事败，嫪毒身首异处，皇后则被儿子幽禁冷宫。后只因大臣茅焦冒死劝谏，一句“囚母毁孝”，不但让始皇赢政赦免了母亲还复了太后位。至今许多人仍在为此长舒一口气，庆幸中国的始皇帝，听劝未落千古骂名。我到以为秦政的短命在此已见了端倪，其一，共同谋反一杀一囚，是是非不清；其二因血缘关系及为自己的孝名而释母，是公私不明，一个是非不清，公私不明的始皇帝如何能服人心，人心不服政权如何能长久。一代始皇纵横天下，却屈服于孝名之下，为了孝名甘毁江山，历史该如何评判呢？

        孝名至今被绝大多少国人奉为圭臬。那怕为孝做了恶，也会博得同情。我即没有天下为公的境界，也没有光宗耀祖的雄心，我只是希望自己辛苦创造的生命，能他有自己更宽广的天地，更自由的空间，有他自己的生活和幸福。这生活和幸福中固然有我们，但我们绝不该占得太重，更不是全部。我深怕孝是外界加给他的枷锁，更怕那枷锁是他自己套上的。生育的法则该是物种的延续，而非为生育者训养一个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孝子，那怕是一个愉快顺从的孝子。我最怕儿子模糊了爱和孝含义，让我们心中的爱疲惫，因为，我一直觉得：孝，是无爱之徒对爱的污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