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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不再开梨花

文字丨月下

图丨北堂文学舍  底图网络

长安不再开梨花

梨花梨花,离别之花。

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赵丞相家唯一的小姐,喜欢女子。

我的父亲便是当朝丞相。而我,是父亲最宠爱的小女儿。

我有六位哥哥,都是百里挑一的少年豪杰,所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父亲对他们要求极严,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看得我都害怕,可他一看到我,就变得和颜悦色。

父亲曾打趣说,我出生之前,他作梦都想有个女儿。

可能是家里的男性太多了,我从五岁开始就不再穿女儿衣裙,也顶讨厌女红针线,整日扛着棍棒跟在哥哥们身后嚷嚷着要习武。

母亲很是担忧,我这般不像个女子,将来可怎么嫁人,定要被婆家说三道四。父亲耐心地安抚她,大不了我们招个上门女婿。

十四岁那年,我发现我喜欢女子。

在我向家里人坦白后,母亲当场晕了过去。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主动去跪在了母亲房前。哥哥们一个个过来劝我,我只是抿嘴看着地面。

仲夏的日头毒得很,要不是我自小习武身体强健,指不定也要晕了。

捱到夜间母亲终于醒转,和一直守在她床前的父亲低声絮语了一个时辰才唤我进去。

见到我的第一眼父亲就忙着关心我的膝盖疼不疼,看到我红肿的腿母亲忍不住又掉下眼泪。

他们同我讲了许久,我只记得最后父亲抚摸着我的头说:“总归父亲愿意守你一辈子,将来小羽儿看上长安城哪个姑娘,对方愿意的话娶她又何妨。我看谁敢说丞相府的闲话。”

自那之后我更是招摇,天天穿着男儿装和公子哥们厮混在一起,还让别人称我为“赵七公子”。

我长得还算俊秀,比普通女儿家多几分英气,又自小耳濡目染跟着哥哥们也学了点他们那翩翩少年郎的风采,慢慢的竟真有不少女子来向我示好,其中不乏名门千金。

可她们究竟是真的对我有意,还是贪恋丞相府位高权重甘愿委曲求全。我也不去深究,软玉温香在怀,还要想别的作甚。

原以为我想要什么父亲就可以给我什么,可当我遇到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居然连父亲也无能为力。

那年我十七岁,胭罗十八岁。

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我向来爱梨花清丽,父亲便为我建了一座梨园。

这日春光正好,我懒怠动弹,躺在梨园最大的梨树下打盹,蓦地听到了六哥唤我的声音。

“干嘛?”好梦正酣却被人打断,我很是不耐烦,连眼睛都不愿睁开。

“听闻赵七公子的梨园景色宜人,胭罗冒昧前来拜访,唐突了。”这声音婉转而不甜腻,有那么点脆又有那么点媚,勾得我心痒痒。

胭罗,名字倒是耳熟。

我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听李将军家公子提起过,皇上练军多年,终于灭了虎视眈眈的雍国,将自小在雍国当质子的胭罗公主接回了长安。

据说胭罗公主生得天姿国色,极为貌美……

我猛地从藤椅上弹起,却没注意到一树梨花压枝头,堪堪撞在了树干上,给我疼得坐在地上捂着脑袋半天缓不过来。

六哥果然在一旁笑得顾不上看我,我又是气恼又是羞愤,想冲上去揍他一顿。一条素白的手帕递到面前,硬生生止住了我。

执着这方素帕的,是一只柔嫩白皙的纤纤玉手,染着鲜红的蔻丹。

顺着手看上去,胭罗正满脸关切地望着我,眉间若蹙,眼波似秋水荡漾,当真是个美人。

我接过帕子擦了擦脸,有些许不好意思:“多谢。”

六哥总算止住笑,又恢复了往常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虚伪模样,“还不见过公主。”

“赵羽见过胭罗公主。”我装模做样地行了一礼,抬起头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

“不必多礼,是胭罗叨扰了。”胭罗盈盈笑着,毫不避让地对着我的眼睛,最后却是我先受不住躲闪开目光。

幼时我与六哥一同读书,曾在书上看到过一句描写女子的诗句,惊为天人:“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我与六哥都唏嘘不已,究竟是怎样风采的人才担得起这般评价。那定是天仙姐姐下凡来了,若我此生能见见,倒也无憾。

今日我算见识到了。

无论容貌才学,还是端庄沉稳的气度,胭罗都是我见过最上乘的。

她仿佛天南地北无所不知,朱唇轻启吐出的话却是字字珠玑。

我从未遇到过与我如此投缘的人,无关乎身份地位,没有曲意逢迎,只谈风月。我们相谈甚欢,在梨园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从前我并不觉得父亲的身份除了荣华富贵还能带来什么好处,现在却无比庆幸我的父亲是当朝丞相。

父亲是辅佐先帝的开国功臣,先帝驾崩后又辅佐了如今的皇帝。因着这层关系,皇帝向来对我们一家优待,我与几位皇子熟识,自小便能自由出入皇宫。

我借着寻四皇子的由头进宫,却缠着他领我去拜访胭罗。

四皇子向来与我交好,一颗七窍玲珑心早看穿了我的弯弯道道。

“阿羽,你知道的,你看上长安城谁家的姑娘都可以,唯独不能是这宫墙里的。”

“就你多嘴。”我踹了他一脚,装作毫不在意。

胭罗正在烹茶,见我们来了便招呼我们同饮。

茶香浓郁,入口甘醇,是我从未品过的美味,四皇子也赞不绝口。

“我在雍国时,曾与一人相熟,他烹的一手好茶才地道。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今日献丑了。”

氤氲的水汽间,胭罗的目光变得更加温柔,她看着我,我却感觉到了她的悲伤。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她在通过我,缅怀另一个人。

我不自然地躲避开视线,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竟让我发现了屋前园子里一株花开正好的梨树。

“这花倒是开得好,想来公主没少花心思。”

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胭罗笑了笑:“我七岁就离开了长安,在外时,最是思念长安的梨花。许是这里的风水好,梨花总是长得比别处漂亮。这园里的是前几日父皇找人选了好的移植过来的,难为他有心了,听我说喜欢梨花便替我寻了来。”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头附和,四皇子看起来也很是尴尬。

最是无情帝王家,若皇帝真的待她好,又怎么舍得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赴敌国为质。

想到父亲总是把我放在心尖上考虑,我对胭罗又多了几分疼惜之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时常出入皇宫,次次都是去寻胭罗。

像是为了补偿胭罗,皇帝给了她不少特权。比如不用去向不是她生母的皇后请安,比如我作为她为数不多说得上话的人,可以常去看她。

胭罗的宫殿与世隔绝,宁静幽雅而不问岁月变迁。下棋、书画、品茶、赏月……我们着实度过了段很长很长的快乐时光。

可越是快乐,我越是难过。

我早已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爱,是真切的情谊,像把刀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父亲曾说过,我喜欢长安城的哪位姑娘,他都会想办法帮我。

可他没想到,我自己也没想到,我最终喜欢上了一位公主,那是比我们家还有权势的人啊。

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族。

长安城里已经传出了些风言风语,碍着丞相府的声望才没有肆无忌惮。母亲也暗暗地规劝了我几回。

我不再进宫,把自己锁在房间颓了十几日。

家里人都很担心我,好在没过多久大哥回来了。

我与大哥相差十岁,自小除了父亲便是他最疼我,三年前他被封为骠骑将军戍守边关便再没回过家。如今他回来了,我的心情终究好了许多。

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脱出来后,我还是忍不住向大哥打听胭罗在雍国的事,我知道他在雍国被灭之前经常作为护送使臣的将帅前往雍国。

没想到大哥真的对胭罗的事略知一二。

“我也是偶然听到手下两个士兵闲聊,无意间记住的。

胭罗公主在雍国时,雍王对她还算优待,一切待遇都是照雍国公主的标准。据说一日胭罗公主外出踏青,偶遇了一位公子。

巧的是这公子的父亲是位御医,他时常随她父亲入宫,一来二去便和胭罗公主立下了海誓山盟。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那公子的父亲不知受谁指使想要下毒谋害皇上。自然没有成功,他自己丢了性命还要被株连九族。

胭罗公主在雍王殿前跪了三天三夜,那公子最后还是被斩首了……”

我静静地听完,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挖去了一般空落落的。

原来上苍不止对我一人无情。她那时,该有多么心如死灰。

宫里传来消息,皇帝同意了宜国太子的求娶,允诺让胭罗公主赴宜国和亲。

上位者,终究还是薄情。

大哥回边境了,没几日他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幅画,是胭罗在雍国的意中人。

我小心翼翼地把画卷展开,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真正看到时还是吃了一惊。画中人的眉眼,竟与我有八分相似。

我想起在梨园初遇,胭罗目光盈盈望着我;我又想起第一次品她烹的茶,她落在我脸上温柔又悲伤的神色。

我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皇宫,赶到胭罗寝殿中时,她正在作画。

仿佛没有将近一个月未曾见面的隔阂,胭罗走到我面前,举起手帕为我拭去鬓边的汗珠:“何必这般急,倘或摔倒受了伤又要叫人替你担心。”

我抓住她的手腕:“你不愿意的是不是,我去求父亲让他和陛下说,你别嫁到宜国去好不好?”

“阿羽,就算不是宜国太子,也会是哪国皇子,或者哪位大臣家的公子,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是公主,这是我该走的路。宜国太子我前几日见过,还算知书达理……”

我不愿再听,将攥在另一只手里的画塞到她手中。

“你与我相交,是否因为我与这画上的人容貌相近?”

我想严厉地质问她,却在看到她瞥见画卷瞬间红了的眼眶时一下子没了脾气。

“都结束了,他……不过是个故人。”

明明语气都在颤抖,还要装作云淡风轻,我看着她这般模样,又是难过又是心疼。

“胭罗,如果我是男儿身,那整个长安城与你最配的只会是我。”我喃喃地说着,忍不住把她抱在怀中,“那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心悦我?”

“对不起……”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七月廿七,晴,大吉,诸事皆宜。

听说是宜国太子亲自挑选的日子,公主出嫁,长安城十里红妆。

七月早就没有梨花了,倒是结了满树的果子,但是还没熟透,很涩。

我躺在树下,只觉得阳光刺眼,热得很。

算算时辰,胭罗应该已经出了长安城。我起身拍拍衣摆,打算去找李将军家公子喝酒,出了梨园,却看到一个熟人。

是胭罗的小丫鬟,手里拿着个东西,站在那怯生生地望着我。

“公主待我宽厚,临走前向皇上请了旨放我出宫。今日我收拾东西出宫,发现公主把这幅画落下了,我想着她前些日子画这画着实费了不少气力,丢在那里太过可惜,看着画上的人是您,便自作主张想着送来给您……”

我接过小丫鬟递来的画,道过谢示意她离去,自己转身回了梨园。

画上的果真是我,是胭罗第一次见到我时,我躺在那树下睡觉的模样。

胭罗极擅丹青,连我微微蹙着的眉头都画得颇为细致。想来六哥在叫醒我之前,定是鬼鬼祟祟看了我好久,指不定还和胭罗调侃了我。

我勾着嘴角扯出一个笑,却在看到画上的题字时愣在原地。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那日胭罗任我抱着许久,才低低地在我耳边说:“阿羽,我连两朵相似的梨花都能分得一清二楚,又怎会分不清你和故人。”

错了,都错了。

如果,我不是女儿身。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喜欢梨花。梨花梨花,离别之花。

也许我不该遇到胭罗,也许我不该在这梨花树下有那一瞬间的悸动。

我寻了把斧头,将这梨园里的树砍得一干二净。

从此,长安不再开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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