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游·第三日·壹

文字丨陆然

图丨北堂文学舍

人间游·第三日·壹

众生之相，皆映于狐眼。

苏林航是一个很念旧情的人。开庭当日他没到场恐怕就因为此。说句题外话，我其实一直都不知道L君和苏林航的关系到底有多好，就像我不知道L君在杀死那个女孩以及将林胜浩推下天台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在校园里偶然遇见他，他也不和我打招呼（即使他已经看见了我）。他对任何人似乎都这样。我甚至想象不出他生气时候的样子。当然，以上那些原因只是我的个人揣测，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犯案动机。

为了能够顺利让全班同学都去开庭旁听，班主任向学校申请了整整一天的事假。也许是舆论早已席卷了整个G市，也许是学校知道这么大的事根本不可能压住，也许是学校领导为了向教育局表示自己坚定的立场，也许是学校想给所有同学一个深刻的教训（但法庭又放不下整个学校的人），总之，事假很快就批了下来。不少同学因此而高兴，他们觉得只要少上一天课，对自己来收就是莫大的胜利。至于他们是否对L君抱有同情或是痛心，那并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之内。相反地，我觉得他们很有可能会感谢L君给他们带来的一天假期。

那次审判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L君本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关于犯罪动机，L君解释说，自己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情不自禁冒出了想要杀人的念头。女孩的母亲是个浓妆艳抹的妇女，染着绿色的头发，我在旁听席上都能闻到她身上飘过来的香水味。她站起身来，用她浓重的乡音大骂L君，没人能听得懂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女人的丈夫是个壮汉，他比妻子要冷静得多，在旁一直拉着妻子，不让她有过激的动作。L君面对女人的辱骂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铐着，用不属于他那个年龄的冷静面对着法庭上的芸芸众生。讽刺的是，在女人大声辱骂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阻止她的行为，法官也从未吐出过“注意言辞”这四个字，只有丈夫在身旁一直限制住她的行动。中场休息的时候，L君被带离了现场，同学们被老师指挥着，聚在一起休息。有几位记者想要上前采访，都被老师挡在了外面。他在这次法庭审判中没有让任何一个记者得逞。

下半场即将开始时，有人终于发现了苏林航没来。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学心血来潮和老师通报了这个事情。老师是新换的，并不知道苏林航和L君此前的交集（即使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对此没有大惊小怪，只是顺便打了个电话到苏林航家里。他的父亲接了电话，解释说苏林航身体有些不舒服，卧床在家休息。老师问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他思考了一下说，有点发烧。老师说让苏林航接一下电话，就说是我找他有事。他为难地说，苏林航在睡觉，不想有人打扰他。老师说，这是学校的规定，身体不舒服一定要亲自向老师报告，如果不是本人的话，至少要写个条子，学校要盖章。苏林航父亲问老师，你知道我是谁吗。老师说知道，苏市长嘛。市长就可以不遵守学校规定吗？苏市长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和你讲实话吧，苏林航不在家，但他今天早上没有什么异常，我让司机开车送他去法庭了。如果不在你们那边的话，我就不知道他的下落了。老师也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老师让我们先回去继续旁听，他会在结束前赶回来送我们回家。

下半场的亮点更少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证人出庭作证，辩护律师无精打采地回应。像这种证据确凿的案件，似乎法庭上都是这么无趣的。庭审也就非常顺利地进行下去。在正式宣布判决的时候，我和同学讨论苏林航到底会怎么判。在场的人，除了女孩的母亲一直在叫嚣着死刑外，其他证人对此都没有什么特定的要求。双方律师似乎口径也非常统一，一致认为应该判L君二十年。至于最终结果，法庭认为犯罪嫌疑人对犯案行为如实供认，警方所搜集到的证据也于证词一一照应。犯罪嫌疑人为了毁灭罪证，将被害人林胜浩亲手从六楼推下，直接致其死亡，情节较为严重。犯罪嫌疑人虽然对罪行供认不讳，但没有丝毫悔过的心理，判处犯罪嫌疑人L君有期徒刑二十年。全场陷入了死寂，但没人敢反驳法官的发言。女孩的母亲虽然对此颇有微词，但最终还是认同了这个判决。我们在法庭外等了足足二十分钟，老师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在这二十分钟内，不停地有记者上前，将话筒递过来。我们毕竟只是学生，面对不要脸的成年人没有丝毫抵抗的方法，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那些故意刁难的问题。他们在询问的过程中还会诱导我们说出更多信息。等到他们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便露出礼貌的微笑，说，谢谢你们的配合，低下头刷刷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扭头就走了。直到老师赶过来，这种情况才被迫终止。

老师没能找到苏林航。是啊，毕竟那么大一个G市。睡又能知道该去哪里找呢？

老师因此一夜没睡好，他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躺到两三点，苏市长来电话了。他告诉老师，苏林航回来了。老师立马收拾东西跑向苏林航家，那是一栋位于城郊的别墅，距离学校有近二十公里路。苏林航浑身淤青，半边脸肿了起来，身上有三四处大小不一的刀伤。万幸的是，那些刀伤都不是很深，家庭医师很快就处理好了。老师问起苏林航到底去干了什么，他一句话都不答。

苏林航在我们旁听L君的庭审时，跑到外面打架去了。过程如何，结果如何，我们一概不知，但是此后一段时间，并没有在哪里发现什么高中生死去已久的尸体，说明那次的斗殴应该是没有死人。

苏林航请了半个月的假，那之后他重新回到了学校，整个人性情大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要做点什么事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而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默默地学习，看书。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聊天，他似乎也对此没什么心情。就这么过了两三周之后，苏林航看样子是恢复了一些，不再那么无精打采。他主动找到我，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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