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言 | 吴哥游记（4）—

2013年，澳大利亚悉尼大学研究团队利用空中机载激光雷达对大吴哥地区进行扫描。这种技术不但能够俯瞰地面的情况，还能探测到埋藏在地下里的东西。此次探测发现了吴哥地区地下还有大量建筑遗迹，吴哥地区那个时代的建筑整体规模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还在大。据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中记载，吴哥的建筑是贴满金箔，嵌满宝石的。周达观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吴哥王朝的巅峰时代，即使是走下坡路的吴哥王朝还是那么土豪。吴哥王朝哪来那么多的财富用于动员大量的能工巧匠和建造那么多大型建筑？

吴哥地区处于热带，一年两季：旱季和雨季。我1月份来到吴哥地区，每到一处，地面上的干土都很厚，走起路来鞋和裤子都会落满土。这么干，我真会以为这是在非洲。雨季一到，这里会是半年暴雨天。洞里萨湖湖滨平坦广阔，是世界第二大淡水湖。旱季时候湖水面积不到3000平方千米，水深1米左右。雨季来时，湖面面积迅速扩大为1万平方千米，水深暴涨10米以上。这种旱涝严重的地区，它的农业生产不可能支撑起强大帝国的财政收入。

如果把历史按照地域割裂开去研究，就会有很多难以解释的问题，我们可以看看同一时期中国的南宋。吴哥王朝鼎盛时期正处于南宋中叶。宋代是中国古代经济文化最为繁荣的时代，尽管是只有半壁江山的南宋也是极其富庶。唐朝安史之乱前的一年财政收入是3000万贯，南宋一年的财政收入为6500万贯。南宋的国土面积远小于唐朝，但税收却是其2倍以上。南宋的税收结构已经不是以农业税为主，而是贸易税收占到了总税收的56%。因为北方的游牧民族大军压境，切断了南宋与中亚、欧洲的陆上贸易通道，这就是迫使南宋大量地通过海上的贸易通道进行商业活动。随着南宋造船业的发展，很多外国商人坐着中国商船来回做生意。因为海上贸易的繁荣，形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海商（Maritime）。当时，像广州、泉州、杭州等地成立了船舶司，职能就像今天的海关。其中，广州、泉州专门负责南洋方向的贸易往来。这样一来，中南半岛的口岸就成了海上商队的补给站，通过转口贸易（intermediary trade）挣得大量财富。吴哥王朝当时几乎控制了整个中南半岛，可以想见大量的财富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入吴哥王朝。吴哥的一些大型神庙建造过程需要30-40年，动用无数人力物力，没有长期稳定的经济收入是无法完成的。

自古凡是商路经过的地方都是财富之地，有了财富才会有人口迅速增长，才会有对外扩张势力，形成强大的帝国。像中东地区，一直是东西方贸易的咽喉，所以那里总会有强大的帝国形成，比如拜占庭帝国、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等。所以，商路带来的财富是帝国兴起的基础。

商路的财富也能成为一种政治手段。占婆攻击海南岛，掠夺人口之后，南宋拒绝与占婆进行商贸往来。不久，占婆求和，归还人口，以换取与南宋恢复通商。今天来来往往的经济制裁其实1000年前就开始使用了。

商路也许是土地上一条平坦的线，也许是深不见光的森林里的一串脚印，也许茫茫沙漠里一个依稀可辨的方向，也许是风云莫测的海洋里商船轻轻划过的一片波纹。总之，商路是人走出来的，人走的路会变，商路就会跟着变化，商路的财富也会跟着商路上的人在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