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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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天

作者：盛 雷

“来坐坐!”，大早上，二婶见我从庄里溜出来，站在门口招我过去。

二婶子，原先河头间住，两个孩子都大了结婚另住了，婆媳关系不好，挪来场里搭了个简易房住下。倒也清静。这里是生产队时的打谷场，因在庄北，俗称北场，后来机械化了，场废弃了好长一段时间，一度用作了修公路的料石场，地面给压的很结实，正好适合盖房的地基。

塑钢搭就的两间堂屋，靠场的东头。外面一间西屋当厨房。东山头是几疃子地，门前是用大田地换来的二分菜园。蒜苗正旺，压了一个冬天了，一场透水，现在棵棵都直起身来，叶子上挂着毛茸茸的露珠。一颗掀把粗的杏树开满了乳白色的花。

“去年还没大结，你看今年开这么多”，二叔见我入神地看着杏花自豪地说。二叔很老实，话不多，遇见生气不会搞理。

“老天饿不死瞎眼的鹰。我就看上你二叔这点，人好，实诚，跟这样的人过日子，踏实。” 二婶儿递过凳子，娘仨在外边坐了。

向东，坑那边是几百亩的大田地，麦色青青，一气到白马河漄。新清的井字型的沟渠泛着鳞光。红彤彤的太阳正冉冉升起。村子还没从睡梦中苏醒。淡淡的雾气，游丝般笼在田野深处。农村的早晨仍遵循着艮古不变的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地依然那么静，那么清凉，那么空阔。

二婶子话匣子拉开的尽是家前园后的琐事，我听得既新鲜又惊讶。

“国唻，您娘得了干活的病了。沟沿地边，是您的不是您的，挖挖，刨刨，宣宣，净惹是非。前两天跟后院的老大家接火了，为一点地边争得屎淌。老大家还上我这里絮叨，说这说那。我说理就是理，别冒些不中听的话。什么人家欺负你?谁欺负你了?人家几个儿没说难听的，媳妇儿也没错嘴，以后别乱波波，又不会搞个理。”

“多亏二婶子，免了场是非!”

“您不干活，歇着能憋死了吗?弓腰拉吧的，缺吃少喝吗?其他的两个儿不问，光国子的也吃不清!”

“对!” 我说，“自家人说白搭，错过你说!别的不说，路边又整治了，梯陡石崖，滑下去那还轻!”

“准听了不悦悦。两天没到我这来了，让我说的。我这个人就爱说，周边的媳妇子们都知道，还都愿意上我这儿来。咱没孬心。爱东家跑到我这儿来了，“嫂，我这两天睡不着觉，晚上只睡个把小时”。“心事重，能睡得着才邪呢!这里一窝，那里一窝，心事一肚子两肋巴，哪个不是娘身上掉的肉?(说的这位从外地抬身到盛洼村，带着个男孩儿，多年了。近门子小叔由于年纪大，横竖有了后了，对这个带来的孩子也格外的亲。买了房，娶了亲，事儿都完了，现在又有些不甘了。)好好亲孩子和大兄弟，好人有好报。”二婶子的话都说到点子上，小婶子老大会儿没吭声。

“还有那个二熊的媳妇。(说的是当时当过村长，后来走了邪路，把本村的别人家的媳妇拐跑了的，没法子离了婚，现躲在别处谋生。)媳妇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里过，平常没别处去，也经常来这里说说。你能怨别人?当村长那会儿三天两头让她上家里来。自己不会做葱油饼，让别人家的媳妇来，搭上了，怨谁啊?好好疼家里的闺女，好好供他上学，那个走的再错的还是她爹。去找她爹，别说不让去，不也减轻你的负担。

前两天跟你二嫂杠上了。你说吧，你二嫂也是闲着没熊事儿，给小二家吵啥?“会会莨菪着个脸，我又不该你不欠你的。”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全毛全刺的，吃饱转这里溜那里，人家男的领个女的跑了，整个庄上没有个对脸的，是您心里能好受，心苦还能笑出来?她对谁都那样，又不是单独对你，碍你啥事儿了?咸吃萝卜淡操心，孤儿寡母还踩贱人家，理不顺。说了盼子消停了，不闹了。”

“ 你还怪能哩，看的这么透”，我由衷的敬佩，一个农村的老太太居然有这么高的水平。见我对靶子，又长了精神，激动的手有点抖。

“吓的”，我还没问二叔就抢先说。

“跟小二家生气，俺躲出来了，搬到这儿。半夜里，你二叔没在家，在外地打工，只我自己。儿媳妇过来了，中邪个样，咣咣揳门，砸玻璃。当是贼，吓得我直嚎。村北没人，从床上掉下来，落了个哆嗦病。第二天，给小二说，气的直哆嗦。我说可不能打她，她那会儿不知受谁的控制了。打了她好不好的，自己受罪不说，孩子跟着连累。再厉害点，没娘不要紧，都能过，小孩没妈事大。这事儿跟谁说?别人说只能看笑话，就怕事儿小。事儿就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第三天，媳妇娘家哥来了，把门窗都收拾好，问咋回事儿?咱能说啥，只能愿咱自个，不说媳妇的孬。不好的事儿，漏都不能漏。孙子孙女照样疼，俺两个孩子只要来，无论哪一个都给一百二百的。孩子见了多亲呗!他妈妈在场就摆摆手，避着。没事了，现在好了，忍住了。要不乱子大了，鸡飞蛋打啥都完了。”

听到这儿我肃然起敬：农村也有看远的!这里肯定有来头。

“你娘家不简单。”

“家里有个奶奶都说实在的好。别人欺负咱不要紧，别人拉到你头上，你就用手扒拉扒拉，不费啥!吃亏人常在。”

我听得泪汪汪的。

“你婶子是家里的主心骨”，二叔也夸奖起婶子来，“要不路边的房子盖不上。”

“马路往北滚，俺前边没人了，家老二想盖楼，后边的近门子怕遮阳千方百计地阻拦，说只允许盖平房，要是楼让你盖不成!料都备好了，人也找好了，麦口，就这么一点空。一动工乡政府的几个小孩子开着车就来了，只允许盖平房，不准起楼。能受这个气不?俺有宅基证，路边政策是提倡起楼，不让盖理不通。在撤艮撤艮割麦了，哪里找人去。大队里也一个鼻孔出气。上乡，叫光子拉着我。到了乡里，找到办公室见有个人蹦方丈，40多岁。我说俺是盛洼村的找乡长，没来过。

“你好!老人家，我就是，我姓张。”

“张乡长，你要为我们做主。” 然后大哭。痛哭。

“大娘大娘，有事坐下慢慢说，别哭”。他也担心岁数这么大，万一出什么事。

“俺有宅基证，政府鼓励在路边起楼。可一动工，派出所的就开着车去了，把着不让盖。” 张乡长问清了来由，摸电话就打，把他们熊了一顿。我说真是好官，还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回去，我给他们说了。”

“正盖着，村长去了又拦住了。我说张乡长叫干，熊村长说，直接领导是李乡长，李乡长没说。俺不管，那你想问你问去。一打电话被李乡长熊的别提了。

盖了半截，乡里村里不来人了，城里来人了，谁呀?公路局里的，看样子，人家县里也够人。三个人，一个秃头，来来来，看够格不?路边盖盖房有要求，不能低于12米。其中一个人有正义：你扯着，从路边量。一量够，要不正道的半米还找不出来!找不着毛病秃头硬说不能盖高。反正我们不能停工，盖房的人难找，一散就抓不着人了。

“谁让盖的?”

“镇上”。

“我回去问问”，开车走了，再也没来。楼起来了。

“你还怪能咧，一个妇道人家这么有心”

一鞶子话，太阳老高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作者简介：

盛雷，男，高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