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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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  息

作者：刘巨成

离目的地还有些路程，天就黑了下来，行驶的车辆纷纷亮起车灯。我想开快点，却不能。这是一条穿行于村镇间的公路，路上多种车辆混杂，而且双向各仅有一个车道，弯多坡多，超车困难。

依照兵峰哥给的位置信息，在一个小岔路口拐下S319公路，驶上八一水库的堤坝。沿着笔直的大坝向前，一侧是开阔的水面，另一侧看到的只是黑乎乎的树林。正在我怀疑是否走错路的时候，依稀看到前方路灯下，有一个身影立在坝中央，向我这边招手——这条堤坝前方没有村庄，只有白天才会有下田干活的人和车辆经过——一定是我们的人。再向前，看清楚了，是兵峰哥。此时，比我们早到的游伴们已经支好桌凳，喝茶聊天呢。

两个小桌，七个人，满桌的食物。堤坝上立着一排顶着太阳能板的路灯，我们靠着一盏，路灯投射下清亮的光，为我们提供了方便。大家互相谦让着分享带来的食物，品尝着刚刚煮好的红茶。三只活泼可爱的小泰迪围着我们嬉戏跑动，讨要食物。七人中，兵峰哥和雪荷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组织者，也是我们的老友;另有两位女士是第一次参加我们的活动，第一次见面，但听话语和从携带的装备看，她俩对此类活动一点儿也不陌生——后天，她们还要随驴友去爬西蒙呢。

大家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东方黑漆漆的天幕中，有一块扁平的血红色的斑块，它的位置比树梢略高一些，在空荡荡的天空很是醒目。正在我疑惑之际，那块红斑变大了，变圆了，哦!那是一轮红月亮!为了与她般配，路过的云丝、云带也纷纷染红了自己。经我的提醒，大家一起举目东望。赞叹不已。我们注视着这轮月亮，它在云带中穿行，由血红变橘黄，再变为灰白。我曾经几次观看过红月亮，但都没有这次完整连续——今天，我有时间，这里无遮无挡的，也具备观赏的条件。

可能是因为这排路灯过于明亮的缘故，又或许是那轮初生的月亮在云层中忽隐忽现，还不够明亮，我们的视野被局限在这条大坝上，堤坝之外只能隐约看出去十几米远。坝的西侧是黝黑的水面，由石块砌成的堤坝是铅灰色的，水面是墨黑的，两种颜色在坝下相交成一条直线。堤坝东侧的斜坡上铺着一层浓密的青草，足有一尺高，堤坝下成排的树木护卫着大堤，树冠高过坝顶。第二天天明后，我环顾四周，水库的南面、东面、西面，都有高低不平的连绵的小山，但此时却看不到一点山的影子。然而，它们却没有逃过相机的眼睛，小山在照片上留下了一道玄青色的身影。水库的西边不远处，有点点灯光闪亮，那里有村庄，有民房。邹东的村庄还是很稠密的，彼此相隔三五里，每个村庄都有一定的规模，少则百十户，多则几百，甚至上千户。

大家相互帮忙，沿着堤坝的一侧支起帐篷，整理睡具，在里面挂起照明灯。透过五颜六色的篷布，光就有了色彩，杏黄的，葱绿的，橘红的，海军蓝的……有的帐篷本身就有两三种颜色——有了光、着了色的帐篷就是一座座温馨的小屋。

夜深了，从水面上飘来的空气是湿润的，很快帐篷外层就有了一层露水。安静地躺在帐篷里，熄了照明灯。路灯透过两层篷布投射进朦胧的光影，身边的一切也都朦朦胧胧的。我有些兴奋。竟然联想到1976年唐山大地震期间，我第一次睡帐篷;那是自家用帆布、木杆、青条搭建的，地上铺着一层当年的新麦秸，散发着一股独特的草香，刚刚砍来的青条的味道直冲鼻腔，让人如同置身于野外的青纱帐。当时，我也是兴奋得睡不着——不是被地震吓的，倒是多了一些新鲜好奇。几十年过去了，当时的情景，兴奋的心情，还有那股新鲜的草木味，依然清晰。

夜深人静时，听觉异常灵敏。白日里，被压抑被忽略的各种声音如洪水般涌来，那是隐藏于枝叶间、草丛中的各种虫儿，开始了一场不停歇的大合唱。成百上千的虫儿振动翅膀，鼓动气囊，动用各自的发声器官，恣意地表演着各自不同的、有节奏的鸣唱，有的是纵情高歌，有的是试探性地短歌，有的是欲唱还羞……是求偶?是喜悦?是示威?还是说鸣唱本身就是它们的生活的一部分?众多的虫儿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不让听众有片刻的空闲。这热热闹闹的歌声中容易分辨出来的，有蟋蟀、螽斯、竹蛉的叫声，而且它们的声音也是最响亮，最激昂。记忆中夏日是蝉鸣一统天下，好像到了夏末之后，才会有这种以蟋蟀为主力的声势浩大的合唱。也许是夏虫才长成，才有了力气，才学会本事，合作这场壮观的演出;或许是秋虫自知来日不多，更珍惜当下的时光，不留余力地在天地间留下自己的声息。

大合唱中也有突兀的声响，夜飞的水禽发出一两声清亮的鸣叫，在水面上空飘荡;偶尔也传来鱼儿跳跃、拍打水面的声响，异常清晰。

来自大自然的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并不悦耳，甚至还有些聒噪。起初它们让我心烦，但是，渐渐地我的心静了下来，竟然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

其实，自然界的亿万生灵一直依照自己的生命轨迹出生，成长，繁衍，消亡……在这个过程中，在那些不起眼的地方，留下它们特有的痕迹，也发出各自的声息。只是白日里，被人类制造的浓重的声音压制、覆盖，让人们忘了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生灵的存在，误以为这个星球只是人类自己独享。只有在这月明人息之时，在乡野田间，鸟兽鱼虫这些轻微的声响，才会被人们捕捉到，察觉到，感受到。这些微弱的，甚至让人觉得卑微的声息提醒我们，人类不是这个星球的唯一主人，在这个家园中，还有许许多多并非同类的朋友;它们也和我们一起生活，陪伴在我们的周围。我们并不孤单，并不寂寞。只是我们常常忽略了它们的存在。更遗憾的是，因为忽略而对它们造成了伤害。

我们一直努力，让这个世界变成我们喜欢的样子，却没有征得它们的意见。我可否代人们问一句：你们喜欢地球今天的这个样子吗?

我静静地躺着，思绪却活泼跳跃，忽远忽近。睡吧，睡吧。前方还有美丽的日出等着我呢。那是我们期待的。当然，也是世间一切生灵都共同期待的。

(完成于2023年9月3日)

作者简介：

刘巨成，喜爱文字，喜好游历和摄影，部分作品在网络媒体和报刊杂志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