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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 饭
作者：史先慧
临近清明，不阴不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老冯头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公园晨练。公园里花红柳绿，连翘一簇簇没心没肺地黄着，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叫。“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正感叹着，老伙计种见风到了。
自从退休，生活一下子进入真空，平静地出奇。子女均在外地，自己一辈子瞎忙，也没培养什么爱好。提笔没耐心写字，拿剑没兴趣舞剑，只有这毫无技术含量的散步适合自己打发退休后的漫漫无聊时光。混迹于一帮农村来县城帮儿女带孩子的老头中神侃，成了老冯头冯青云、种见风的精神寄托。他们围着公园小路一圈圈地转，话题也一个个换。《新闻联播》 是他们的必看节目，这算是“备课”，是第二天公园晨练时的谈资。纵谈国际风云变幻，兼评国家政策大计。国家首脑的行踪他们了如指掌，每位领导人的履历他们如数家珍。同时，小县城的政治风云变幻他们也极有见地。然后家长里短，闲扯一番。最来精神的还是那些子女有所成就的老头装作不经意间地闲聊自己的儿女，那些子女相对平凡的老头便默不作声，只当听众，或适时附和一句，恭维一下，称赞一番。不管情愿不情愿，真心不真心。
可是今天，冯青云和种见风都不想说话。“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无雨无风，想着一起散步的老伙计一年年减少，尤觉日月白发故人稀，难免悲人悲己，伤感不已。“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不禁相视苦涩一笑。“吃一顿少一顿喽!”
三两白棍儿，一碟老醋花生，一个小葱拌豆腐，一盘香椿炒蛋，还有一盘熟食店里买来的卤牛肉。两人无声地碰杯，慢悠悠地埋头咀嚼，电视机嗡嗡响着，不知道在放什么节目。二人内心各自翻腾着，年轻时聚会吃饭的场景在各自脑海重播。
那是一个九月，夏的余热未退，树木郁郁葱葱地疯长着。意气风发的冯青云和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小学同学种见风一起大学毕业就考上了公务员，分别进入县委县政府要害部门。他们年轻上进，聪明好学，深得领导喜爱，前途一片光明。可谓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得意之人喜欢组织各种聚会。尤其是邀请未婚漂亮女同学。二人分头联系，初高中同学步一平、袁随波、曾一凡，辛念慈都答应聚一聚。顺便他们又喊上了自己的同年同事董知行、卜王本。都是年轻人，交流方便，人多也热闹。每个周末一聚，一群年轻人，天真烂漫，无拘无束，谈天说地，谈笑风生。彼此交流单位的趣事，嘲笑那些刻薄古板的“老古董”;暗暗讥讽溜须拍马、世故圆滑的“马屁精”;偷偷模仿大腹便便、颐指气使的领导走路姿势……聚会总在笑声中开始，笑声中结束。年轻的脸庞像花儿一样。
在不断的了解中，互生好感，冯青云、步一平率先成家。种见风、袁随波也因志同道合步入婚姻的殿堂。老实巴交的董知行和文静内秀的曾一凡也相互欣赏、彼此吸引，携手走到一起，修成正果。卜王本与辛念慈在大家的撮合下，举办了婚礼。各自有了家庭，随着年龄地增长，工作地繁忙，聚会少了起来。冯青云像他的名字一样，率先平步青云，连年提拔。以祝贺的名义种见风牵头把中断许久的聚会又张罗起来。大家纷纷提前到场。约定时间一小时后，梳着油光可鉴大背头的冯青云挽着精致小巧的夫人步一平姗姗来迟。大家纷纷起身迎接，冯青云夫妇缓缓踱到预先留下的主宾副主宾位置，心安理得地坐下。种见风急忙通知服务员上菜。或许许久不聚，生疏了些，气氛不像之前活跃。一向话多的种见风努力地回忆学生时代冯青云的优秀，尽力论证冯今日高升是水到渠成。其他两对唯唯诺诺，应声附和。种见风席间催了两次菜，要了回餐巾纸，冯青云一个眼色，他神奇地能准确知道要他做什么。喝高了，冯书记手一指，种见风准确地调低了空调。在七个集体喝，三轮分别喝后，聚会圆满结束。因冯书记喝大了，原定的闭幕辞也没说。种见风搀扶着冯书记，上了自家汽车。安排妻子袁随波自己打车。
三个月后，一向不汲汲于功名的董知行、曾一凡夫妇默默地双双考进了省政府。送行宴上，大家都提前到场。冯青云坐主陪，种见风坐副主陪。二人频频举杯，弄得董知行夫妇无所适从，不知所措。卜王本、辛念慈夫妇最没存在感，二人也积极进取，无奈事事不尽如人意。可接连出生的两个孩子，给了两人最大的慰藉。上天是公平的，它让你在一个地方失去，会在另一个地方给你补偿。一家人整整齐齐，平平凡凡、平平淡淡不是最好的生活吗?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一家人都没错过彼此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和和美美，平平安安，这便是最大的赢家吧。幸福是自己的感受，而非别人的定义。
同时出发的年轻人，五年便有了差别。有人远走高飞，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有人在原地平步青云，春风得意，日理万机难得休息。有人家庭事业两不误，爱情事业双丰收。也有感情破裂破镜难圆者……官越做越大，钱越存越多，情越来越淡。退休后，所有人重新回到原点。一起散步、神侃、喝酒。可走着走着又散了。
两人枯坐着，喝着，回忆着;笑着，哭着，咀嚼着。咀嚼着过往友情与爱情的甜蜜，曾步步高升的喜悦，节节败退的落寞，和盲目攀比的苦涩。如今，二人坐在春天里对饮，牙口不行了，好多东西已咀嚼不动。
好在，这一生也没有太多嚼头。
作者简介：
史先慧，济宁微山一中语文教师。爱读书，爱美食，爱运动，爱音乐。热爱生活，热爱美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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