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岳父

闭文昌

本文作者的岳父周仁安

       岳父离开我们快两年了，您慈祥的面庞时时在眼前浮现，您谆谆的教诲时时在耳畔回荡，您过往的经历时时在心中拂过，思念与日俱增，哀思连绵不绝。

       2020年6月30日上午惊闻您离去的噩耗，我如五雷轰顶，泪如雨下。虽然您身体每况愈下，但大限却来得太突然，让我们猝不及防。那天我和丽决定去看望您，到了学校有一个同事请我代她监考，不好意思推辞，准备监考之后再去看望您，哪知在监考时突然传来噩耗。没有在您生命最后一刻陪伴您，为您送终，我是多么愧疚啊！

本文作者的岳父岳母在老屋前

        2019年腊月您身体还好，2020年春节新冠肆虐，湖北封城，我不能前往看望您，只好天天电话问候。您一直说身体很好，不用担心，我还真以为您一直很好。直到老同学胡光根电话告知我，我才知道您病情严重，才知道您一直在瞒我们。新冠肆虐时期住院难于上青天，我们想尽各种办法，费尽周折，做了最大努力才把您送进了普爱医院。您对我们说：“之所以不告诉你们病情，天天报平安，是怕你们感染新冠病毒，我这一大把年纪死也死得过，你们还年轻，家里正在上坡，你们有问题就不好搞，我不能害你们呀！”多么伟大的父亲啊！您心里永远装着子女，唯独没有自己！

本文作者病中的岳父

       住院期间您一直很坚强也很乐观，我从未听您哼一声，您相信很快会好起来，所以您一直没有安排后事，也没有留下遗言。我安慰您说：“春暖花开时您就会好的，到时我陪您老人家一起钓鱼。”您开怀大笑说：“可得，到时我们过个足瘾。”哪知这个小小的愿望竟未实现！

         您一生走来实属不易。 一九三六年二月初六您出生于南城肖杨村周扬湾一个贫苦家庭。家里没有土地，爹爹当长工，婆婆给地主织布。当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五岁时您就随爹爹婆婆到云梦一带乞讨，爹爹挑着一担箩筐，一头装着您，一头装着姑妈。您10岁生日是在云梦蔡子岗过的，爹爹婆婆把讨来饭菜全部给了您，您终于吃了一顿饱饭。以至我们后来要为您过生，您总是坚决拒绝。对我们说：“你们讲孝，我天天过生日。提起过生我就想起十岁生日的苦，想起乞讨的往事，想起来眼泪汪汪，我是坚决不过生日的。”

岳父岳母和他们的女儿以及作者合影

        您上了两个麦黄季就辍学了，十几岁就在爹爹带领下犁田耙地，栽秧割谷，车水挑粪，打葽子，挑草头……不到20岁成了一个农家好把式。迎着启明星出发，披着月光回家。风里来雨里去。虽然您读书不多，但聪明勤奋，自学识字，自学算盘，九归九除打的利索，熊光汉书记就让您到大队当会计，后因工作出色，1958年抽到四里小公社当青年书记，从此成了吃公粮的人，后担任李店区区委副书记、南城办事处党委副书记，1996年从南城办事处人大联络组长位置退休，一直干到60周岁。几十年来您服从组织安排，顾全大局，肯担担子，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两袖清风……退休时组织上问您有什么要求，您说一切都很好，其实您有几个子女已下岗。任职期间没有为他们安排工作，退休也没有向组织提要求。

        刚参加工作时没有地方睡，您就睡在农家么屋，用稻草打地铺，吃住和农民在一起。有一年大年初一，您和杨成美两人一起到南城杨林村捡鸡屎，村民们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您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暮色苍苍才回到家里。您带队上桃源河工地，每天天未亮总是第一个起床喊伙夫烧火做饭，饭熟了又喊社员起床吃饭，吃完饭就风风火火带他们上工地。指挥时您的喉咙喊哑了，劳动时你挥汗如雨 。

本文作者的岳父周仁安年轻时

        您带人修徐家河水库，总是身先士卒，把最困难最危险的事往肩上扛。您每天和社员一起打炮眼，炮眼打得很大很深，竖着打还要横着打，打完后满手血泡，还要填炸药埋雷管装导火索，并且还亲自点火。炸药像小山丘一样压弯了您的脊梁，雷管像爆米花一样塞满您的口袋，导火索像藤条一样缠满您的臂膀。有一次放炮您差点殉职，当时有一炮未响，等了很长时间，您自告奋勇一探究竟，中途突然炮响，飞石如矢，你赶紧跳进一个老炮坑。幸亏您正好处于抛物线的中点，不远也不近，没有被石头击中。在场的人都大声惊呼：“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周书记被炸死了。”不料从土堆里传来您翁里翁气的声音：“快把我扒出来，我冇死。”人们才纷纷把您从土堆扒出来，此时你变成一个土人。

        您的同事郭维荣、张小海经常同我谈到您。郭维荣曾对我说：“你的伯伯在几千人大会发言能够抓住中心，重点突出，条理清晰，侃侃而谈。他讲话时台下鸦雀无声。你的伯伯工作很有能力，很有魄力，工作非常在行，总能抓在点子上，在干群中威信很高。”张小海也曾对我说：“你的伯伯党性强，做事雷厉风行，为人耿直，工作上不讲情面。其实老人家既是我的老领导，更像慈父，经常关心我的生活、工作，我那时年轻，不懂老人家一片苦心，现在甚是愧疚。”

退休后喜欢种菜

       虽然您是国家干部，其实骨子里刻着质朴农民的印记，劳动与您如影相随。分田后一家重担压在老妈身上，您工作忙走不开，几乎没有请假，没有因为家里的事而耽误工作。那时您白天下乡，晚上开会，总是等会开完了就风尘仆仆往家里赶。回家后立马整田，经常搞得凌晨两三点，睡一两个小时就匆匆往单位赶。有时老妈啰嗦道：“你就不能请一两天的假，季节快过了。”此时您总是劝慰道：“我是负责人不能走，走了就群龙无首，要舍小家顾大家，我只能晚上抽时间搞。”老妈还能说什么，知夫莫如妻，她是知道您的脾气的，只能苦笑一声。

       后来调到南城工作，您早上挑一担空粪桶上班，晚上挑满一担粪回家，日日如此。后来退休了，因为是非农户口，没有分土地。您就在铁路边杉树林开荒。杉树林荒草丛生，荆棘遍地，石子成堆，您一锹一锄挖，最终荒地变良田。围了一块水田栽秧，垄了一块旱地种干庄稼。几乎天天在上面侍弄，湾里的人都羡慕您的庄稼种的好，米、菜、油能自给自足，还经常送给我们一些蔬菜瓜果，让我们经常尝鲜。有时育秧苗没有水，您就挑水。年纪大了，我们都劝您不要种田，其他的事您都听，唯独这件事任何子女意见您都不听。您一直不曾脱离劳动，84岁还在劳动。

本文作者的岳父在开荒种菜

       您和老妈一共哺育了五个子女，不但艰难把他们抚养成人，而且对他们教育很重视。哥哥是恢复高考第一届考生，考上武汉水利电力大学。四个姑娘也很争气，都学业有成，跳出农门。您还经常教育他们：“你们做人要孝敬父母，夫妻恩爱，勤扒苦做，努力学习。女伢子做事要泼辣，要有闯劲。”他们一直遵从您的教诲，虽然没有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但也是恩爱美满，安稳幸福。

       您面相威严，不怒自威，其实对我们很慈爱，思想也很开明。我和丽是自由恋爱，我出身农村，家里又穷，有点门户不当，当时老妈极力反对。您还劝慰老妈道：“少的妈，丽的事不要管，只要他们相爱就行，一个读书人肯定明白事理，穷不怕，只要吃苦肯做，日子会过好的。”没有你的理解关心支持，我们婚姻也许就会泡汤，哪来今天的幸福？记得有一次我和丽吵架，她丢下女儿哭哭啼啼到了您家，当时女儿不到一岁，我就抱着她到您家。老妈劈头盖脸地训斥了我一顿，想到您回家肯定又会来一场暴风骤雨，想到您的威严不寒而栗。哪知您回家后像没事一样，对我和颜悦色，还在安慰老妈说：“牙齿吃饭有三碰，伢们难免不讲口，下次注意就行，不要再说了，快点烧火做饭，伢们肚子饿了，我的肚子也饿了。”一场暴风雨就被您的三言两语轻松化解。从此以后29年我们夫妻再没有争讲一句，也没有红过一次脸。这是您宽厚仁慈对我们潜移默化影响！

岳父岳母老屋前与子女合影

      您的自律充盈全身每个细胞。您从不打麻将，只在空余时间下下象棋，打打扑克，练练毛笔字，钓钓鱼。退休了本可以去坐茶馆打麻将，但您从未去过一次茶馆。我们有时怂恿您去打麻将，说打麻将可以防老年痴呆。您却说：“我种田钓鱼照样可以防老年痴呆。”您也知道我们一片好心，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我搞了几十年工作，管抹牌赌博几十年，现在退休了自己打麻将，别人不在后面戳我的脊梁骨？”其实您对抹牌赌博深恶痛绝，您要在我面前树立一个榜样。我们也深受您的影响，几乎不打麻将。过年过节我们打家麻雀，您从未反对，还经常为我们端茶倒水，做宵夜。

       五十多岁您就得了高血压，为了控制病情，天天用菜油炖白萝卜，清油炒白菜，芹菜炒千张，大概坚持了两三年，后来奇迹出现了，血压真的降下来，几乎没有再吃药。因工作熬夜的缘故，几十年烟不离手，得了支气管炎咳得厉害，一夜之间就把烟戒了。您酒量很大，据说巅峰时期喝一斤半问题不大，几乎餐餐喝酒，后来酒也快戒了，一天喝两餐，一顿不到一两。身体有恙的时候就立马停喝。这是有多么大的克制力啊！

退休后喜欢种菜

       勤俭节约一直流淌在您的血液里。您用钱总是精打细算，剩饭剩菜从来舍不得倒掉。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靠背椅很流行，您就自己动手依葫芦画瓢竟然做成了八张靠背椅，还上了红油漆，有模有样，非常扎实。后来又打了床和柜子，现在它们都静静躺在老屋里，似乎还在诉说岁月的沧桑。

       有一次您不小心摔碎蒸蒸肉的瓦馏子盖子，盖子不好配，您舍不得丢。您将一个大瓷碗底部凿了一个洞，安了一个木把做成一个盖子，盖得严丝合缝。这是要多么大的耐心呀！退休回家后，您几乎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有时破了也舍不得丢，自己缝缝补补接着穿。我有时劝您穿穿新衣服，您却说：“我天天和泥巴打交道，穿新衣服会弄脏，再说穿新衣服缩手缩脚。”烧床铺草时不知烧了多少新衣服，好多衣服甚至吊牌都没有剪掉，希望在天堂您能够穿上。

       我每次去看望您总要买些东西，您总是责怪我，让我节约把钱留给女儿读书结婚用。虽然您很节俭，但该花的钱也毫不含糊。每年您都乐呵呵大把大把给孙子们发压岁钱，孙子们考大学结婚您总笑眯眯给一个大红包。

九十年代初与南城办事处同事及村干部合影，前排右三为作者岳父

        您其实有大男子主义，老妈总是开玩笑说：“你伯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时人们都很尊重他，我在家里要将就他，服侍他。”退休以后你处处在将就老妈，服侍老妈。您总对我们说：“你们老妈是我们家第一大功臣，一个妇道人家扛着一个大家庭很不容易，我在外面工作，帮扶少。你妈要服侍老人，照顾你们，还要种田。现在我退休了，就好好来服侍你们老妈。”

       老妈年轻时重担挑多了，嫂子说她的眼珠挑炸了。随年龄的增长视力变得越来越差，60岁左右看东西就不太清楚了，不能烧火做饭。您和哥哥带着老妈到处就医，效果一直不好，后来用“好视力”治疗，效果还可以。您就成盒成盒买，早晚为老妈贴药。有时一边贴一边深情地说：“少的妈，眼睛不清楚没有办法，我是你的眼，你将就我的大半辈子，我来服侍你下半辈子，我来做你的拐杖。”每天天未亮您就起床，一边为老妈贴“好视力”，一边用千佛手为老妈做理疗。千佛手理疗时间需要好几个小时，您不厌其烦。天亮就去菜场买菜，老妈喜欢吃大荤大油，时令蔬菜，豆棍千张，您就天天变花样买，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天天吃您种的菜。一日三餐都是您亲力亲为，老妈天天吃大鱼大肉，您天天喝清汤寡水。灶上的烟火见证您对老妈一往情深！

        闲暇时您牵着老妈到田间地头走一走，到集市上转一转。有时来了兴致就骑上电动车载着老妈到倒店、义堂、解放山电站、府河大堤、十里、陈店、李店……逛一逛。老妈伏在您的背上听您滔滔不绝讲述往事，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路风景，一路欢歌。电动车现在布满灰尘孤零零地静立在老家的屋子里，您却离我们而去，睹物思人潸然泪下。

       敬爱的岳父，您的好说不完，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都随你而去。思你时会落泪，想你时会变好。愿天堂没有痛苦，愿您的灵魂永远安息！

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