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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意气

书生意气(短篇小说)

  何存中

  一

      春天很好。张书生是在那个樱花盛开的早晨,到龙王山森林公园山下,叉街上的范记拉面馆按照惯例,吃碗肥肠面后,开始新一天生活的。

      范记拉面馆,各种拉面做得好,要荤有荤,要素有素。荤的,牛肉、猪肉随人点;素的可以加鸡蛋、海带和豆腐干子。食客要吃面,主人点说听提,要粗有粗,要细有细。粗面状如带子,北方的风格,有口劲;细面形如龙须,南方的情致,有品味。吃的人得自觉排队,主家声明不管是谁,一视同仁,不准插队。那秩序就井然,那场面就热闹,吃的人推进涌出。

      张书生特别喜欢吃范家拉面馆的肥肠面。那面做得好,不做异味,肥而不腻。张书生好那一口,双休天清早起来,就赶到那里去吃,吃了二十多年。人心叵测,有人见范家生意好,忿不得,说那面汤里加了煮罂粟壳的水,所以让人吃后上瘾。这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一面之辞。你不要去信它。人家是大骨头熬的汤。汤好所以面好。其它面馆考虑成本,根本做不出那味道。

       味道好是用成本换来的。所以范记拉面馆的肥肠面就贵,要十八元钱一碗。日子里张书生不是缺钱的人,就舍得吃。不然那样贵的面,不是生活艰难的人吃得起的。想吃,恐怕要算一算,一天能赚到几个十八元。张书生就没有必要去算这个账。张书生在市艺术研究所退休前,评上了正高职称。每月工资有近八千元,还经常有稿费进账,所以到了衣食无忧的地步。

      张书生是做什么的呢?写戏的。也不写大戏,专门写小品。他写的小品从底层人物入手,截取生活片断,加工虚构,并且自任导演,极夸张之能事,搬上舞台后,就能以干预生活见长,有极强的讽刺意味,让人看后啼笑皆非。那手法是从西方学来的,叫做冷幽默。圈子内的人称张书生为拗相公,选材不走歌颂路,像王朝云说苏东坡的那样,一肚子不合时宜。

      如今张书生退休十个年头了,自信到了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纪,日子里还是好管个闲事,路见不平,挺身而出,明断是非,窃以为他是怀赤子之心,握真理在手的包公再世。张书生年轻时,为打抱不平,付出过代价,流过血,也流过泪的。儿女对他说:“老书生,爱打个抱不平,恐怕是你一生也改不了的缺点哩。”儿女这样说他,是怕他老了后,还惹是生非,吃亏上当。那就划不来。他听后淡然一笑,指着自己,对儿女说:“知道不知道?这就叫特点。我是个只有特点没有缺点的人。”儿女拿这个老猫不死旧性还在的书生老爸没办法。

      那天早晨张书生吃了那一碗好面朝出走。天晴得好,樱花开得盛,微风阵阵香。疫情过后,人可以行走自由,那心情自然就好。张书生要到哪里去呢?当然是按照惯例,到龙王山森林公园去散心。龙王山森林公园是张书生的生活基地。张书生退休之后,用完早餐,就爱到龙王山去玩。因为龙王山上日子里有许多老人扎堆,风中婆婆们随着音乐跳舞,播的是老曲子,亲切悦耳。太阳下爹爹们围在石桌前打不带钱的牌,卫生得很。所以张书生喜欢到那里去,混同于老百姓,自诩深入基层。在那里张书生认识许多老人,老人们也认识他。这就蛮好,他可以从生活中了解许多的人生故事,作为写作素材。在那里他还可以为遇到困惑的老人们,不时地指点迷津,乐此不疲,引为自豪,自认为高人一筹。

本文作者何存中

      在龙王山森林公园,张书生发现娱乐的老人们是分层次的。凡是正县级以上的退休干部,是不与平民同乐的。他们要不独立特行,戴着耳机听手机,背着手在林间青石铺成的山路上,面色疑重,作终极思考状;要不三五成群,一个在前面走,几个在后面跟。张书生就知道,走在前面的是曾经的领导,后面跟的是曾经的下级,前面的人走着说,后面的人跟着听。那气氛还是从前耳提面命的样子。张书生发现能与他同乐的人,由两个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城里住的破产或改制企业退休的工人们,他们每月社保发的工资就少得可怜,往多里说,每月也就二千多元。一部分是将孙辈带大了,从农村进城的老人们,他们只有国家每月发的老龄补助,一百多点或两百多点的钱,儿女不再指望他们做事挣钱,只要他们玩好身体健康快乐就行。这是山上森林公园里的生存世相。

      那么张书生对于山下菜市场叉街边,提篮卖菜老人们的生存状况,只能算知其然不知所以然。在通往龙王山森林公园叉街上菜市场的路上,他就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根本没有想到要在这里发那么大的脾气。

      树上的樱花落瓣了,随风一阵阵飘过来,如同下雪。

     张书生就照副照片发朋友圈,用六句顺口溜感叹:“年年盼春又惜春,岁岁风景同心情。风吹落瓣纷如雨,忍看人花离别心。待到清明谷雨后,树上樱桃小涩青。”这是张书生的拿手戏。不一会儿,就会收到许多人的点赞。聊以自慰,满足一个老书生的自尊心。

      古城龙王山的叉街,不是繁华的市中心,属于城乡结合的集市区。没有高层建筑,保留着古老风格。有横直两条街。直街上到六营,下到体育路。横街从涵晖路上来,到龙王山森林公园大门,下坡就到市委市政府办公的地方。叉街的街心原来有个街心公园,很小,像个小岛儿,用水磨石的矮墙围起来,里面种花儿。那是人种的,花儿开时,就有蜜蜂从山边野地里飞来采花蜜,嗡嗡嘤嘤的热闹。也有不是人种的野草,适时从谢花的丛中长出来。草是狗尾巴草,野生的。春天绿茵茵一片,秋天成熟了,也结籽儿,在风中摇晃。那就是一幅城乡结合部的景象。后来市交警部门为了交通管理,在街心花园处,建起了一个管理所,交警们在那里值班,处理交通事故。于是花坛没有了,视线就有所影响,不能一览无余了。

      张书生是绕过交通管理所,在叉街拐弯处,遇到那个婆婆的。那个婆婆面黑,人长,瘦得精神,头上戴着草帽,蹲在街边那家炸油条的门面前,摆着两个篮子卖早菜。菜篮子里有散菜,也有扎成把儿的。旁边放着一管老式的秤,那是称散菜的。散菜论斤卖。讲好价钱,她就用秤称。扎成把的菜,论把儿卖。说好价钱,随人选。那婆婆卖的菜都是自己种的。那篮子里的菜,整理得灵醒。散的是叶菜,叶儿新鲜;扎成把儿的是苔菜,苔儿肥壮。都是春天的气象。

      张书生情不自禁站在婆婆身边。那婆婆见了张书生,格外欢喜,指着菜篮子说:“刚从地里摘来的。你买些去吧!”张书生就笑,说:“我从不买菜。”那婆婆就感叹:“你是享福的人。”那婆婆见多识广,知道他是专门吃菜的人。日子里家里吃的菜都归老婆买,他只管吃。十指不染阳春,轻松自在。那婆婆说:“我那男人要是有你这样就好。”张书生知道那婆婆的男人和她原来都是菜农,城区扩建,土地都被征用了,她和老伴都没有退休金,只有在房前屋后,捡零星荒地种菜,靠卖菜的钱过日子。子女都是下岗职工,各有各的家,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顾不上两个老人了。

      张书生与那婆婆是熟人。张书生与她是二十年前认识的。二十年前张书生举家从下面县城调上来后,双休天闲着无事,就和老伴绕着古城转圈子,看街看巷看江看湖看野地,忽然发现古城周围荒地里的野腊菜长得好,抽的苔儿很壮,采回家腌制后很好吃。一方水土养一处人。张书生的家乡就少有这东西。野腊菜其实就是野芥菜,叫雪里蕻也可以。那段时间,张书生和老婆就着了魔,疯狂地四处采集。

苦腊菜    图片选自网络

      那一天清早起来,张书生和老伴采到了郊区的女王城,口渴了,就到泥路池塘边,一户老房子的人家讨水喝。那恰好是这个婆婆的家。大门开着,太阳初升。这个婆婆正在塘边洗菜,很热情,进屋提开水瓶出来,给张书生带的瓶子里加水,问:“你们做什么?”张书生说:“采野腊菜。”这婆婆就笑,说:“这东西江滩上多得很。”于是张书生和老伴就顺着她指的路,翻过江堤,下到江滩后,果然遍地都是,收获不小。张书生就对这个婆婆心生好感。一个种菜卖的,不顾行业的竞争,居然对采野菜的人,这样的热情很少见。于是就记住了她。

     从那之后,张书生在街上,只要碰到推着车子卖菜的她,就要打个招呼。张书生笑着问:“又卖菜呀?”她笑着答:“是的。”这是礼节,以示亲切。这婆婆蹲完早市,将装菜的篮子放在车子上,推着车子,沿着体育路,一路走,一路叫卖。体育路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人,特爱杀她的菜价,往低处杀,杀得自己的脸都红了。但这婆婆只要能卖出去,也舍得菜。随他们出的价,笑着说:“你拿去吧。”格外大方。张书生对她说:“你怎么能这样?”她说:“自己种的,每天都有卖的,能卖出钱来就好。你看到吃中饭的时候了。当天不能卖出去,拖回去也是糟蹋。”这就是她的处世经验。

卖菜的婆婆   图片选自网络

      叫张书生感动的是,这婆婆节约得很,从不在外面吃饭。龙王山下体育路有家蒸菜馆,属于快餐馆。所卖的菜都是蒸熟的,很便宜,荤也有,素也有。一餐不点荤的,如果点一个素菜,加上两小钵饭,只要几元钱。张书生有时也在这里吃。

      张书生吃的时候,会碰到她在这家店里,收拾碗筷,抹桌子,手脚麻利得很。只见她收拾完碗筷,抹完桌子,默默无言,就出门推着空车子悄悄地走了。张书生以为她是在这里吃中饭的。但不是的。蒸菜馆的女服务员说:“这婆婆从不在外面吃饭,蒸菜馆是她一天卖菜最后的点。到了吃中饭的时候,蒸菜馆的主人只要买了她车上剩的菜,她就在这里帮忙,不要工钱。”张书生问蒸菜馆的女服务员:“她中餐吃什么?”女服务员说:“她每天早晨推着装菜的车子,带两个夹着咸菜的馒头,和一瓶冷开水出门。吃两个夹咸菜的冷馒头,喝冷开水当中餐。”那冷开水是用大饮料瓶装的,系在车子上。渴了,她腾出一只手来,举起瓶子,拧开盖子喝。

      这就叫张书生动容!不由得想起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这么勤劳善良的婆婆!让人心生怜悯。所以关键时候能不挺身而出帮她一把吗?

      张书生是太阳露脸,站在那婆婆身边说话时,听到街对面菜市场,那个戴红袖章的人,大声喝斥,赶那些在对面街边卖菜婆婆的。

      那个戴红袖章的人,五十多岁,人高马大,站在风中威风凛凛的样子。张书生知道那人并不是市场管理所的,而是菜市场聘请的管理人员。那人的职责就是不要婆婆们在菜市场街前卖菜。菜市场有规定,卖菜的必须进到菜市场里面去卖。里面有固定的摊位,每个摊主每年要交固定的摊位租金。提篮卖菜的婆婆们,要想卖菜必须进去将菜过给固定摊位的摊主们,摊主将那菜价就杀得很低,让婆婆们受不了。婆婆们之所以在市场门前街边卖,是想卖多少赚多少,让那些固定摊位上二手贩子们无利可图。张书生知道那个戴红袖章的人,是捍卫菜市场里面利益而设的。但这不符合市里新颁发的有关规定。市里新颁发的有关规定明确表示疫情刚结束,为了解决国计民生,是可以让婆婆们在街边卖菜的。

      那个戴红袖章的人,指着那些蹲在菜市场街边,摆着篮子卖早菜的婆婆们吼:“走!都给我赶快走!不然我踢了哈!”像赶鸡一样。那些卖菜的婆婆们就闻声而动,起身提着菜篮子,四散而逃。那个戴红袖章的人,叉着腰,横眉冷对,得意洋洋。张书生最看不惯这样的嘴脸,心里难受。

      街那边的吼声,在风中像急性传染病扩散,传到了街这边。于是那个炸油条卖的老板,马上受到了恶性感染,随声附和。只见五短身材的他,头上戴顶白帽子,帽子下一脸横肉,身上围着油腻的白抹衣。那帽子和抹衣好像也用油炸过。不知是洗过了,还是根本洗不干净。那老板手上拿着两根炸油条,箭竹做的长筷子。他是在沸腾的油锅里炸油条时,听到街对面的吼声,赶出来的。张书生心里就有想法,这是何苦来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老板的油条店开在叉街拐弯处,得天独厚,在那里过早的人多生意好,根本就不缺人气。

      那老板手里捏着炸油条的长筷子,那筷子上朝下滴着冒气的热油,习惯性地夹动着,指着蹲在门店前街边卖菜的婆婆吼:“都跟我赶快走!不准在这里卖!”一幅盛气凌人,财大气粗的样子。

      那些卖菜的婆婆们,听见吼声,赶紧起身,提着各自的菜篮子,眼睛四处打量着,作怯生状,退到她们认为安全的地方,继续摆她们的菜篮子。那个婆婆也准备随大流而动。这叫集体有意识。

      张书生见到那场景,气就上来了,血涌到脸上。张书生朝那个老板面前一站,指着街边,对那个婆婆说:“你莫动!就在这里摆!就在这里卖!我看他把你怎么样?”那婆婆双手提着菜篮子望着张书生,左右为难,一时间,不知如何才好。

      那老板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出头,于是用炸油条的长筷子指着张书生,问:“你是从哪个裤裆里冒出来的?多嘴鸟!”这不是好话。侮辱性极强。

      张书生指着那老板说:“你跟我嘴巴放干净点!你没看见吗?我是从这里站出来的?专打抱不平!”张书生针锋相对。

      那老板说:“我说不能在这里卖,就不准在这里卖!”

      张书生说:“我说能在这里卖!就能在这里卖!”

     那老板冷笑了,问:“你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张书生说:“你是谁?不就是一个炸油条的吗?我在你店里买过油条吃的。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牛什么?凭什么不要婆婆们在这里卖菜?”

      那老板盯着张书生说:“你眼睛瞎了吗?影响我做生意!”

      张书生冷笑了,说:“笑话!她们是在街边上卖菜的。街边离你店有好远,买油条的人可进可出,影响你做生意吗?你卖你的油条,她们卖她们的菜。你有吼人的瘾是吧?见人吼人喉咙痒跟着吼。真是的!不吼人不舒服是吧?”

      那老板气得颤,用炸油条的长筷子指着张书生,说:“告诉你!这店是我租的。里边挂着营业执照。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我作主,就不要她们在这里摆!”那老板理直气壮,拿地盘说事。

      张书生是何等之人?在一个炸油条的面前,岂能甘拜下风?

     张书生脸红脖子粗,毫不示弱,指着店前的街问:“啊!店卖给你是吧?有营业执照是吧?那我来问你,这走人的街卖给你了吗?如果也卖给你了,把合同拿出来看看。我就服你!”

      租店的有。哪有卖街的?书生意气上来了,驳理是他的长项。那老板没想到张书生这样问他,竟然被问住了。

      张书生说:“拿不出来吧?既然街没有卖给你,她们就理所当然在这里卖!”

     那个老板没想到张书生能想出这样的道理来对付他。于是就眨着眼睛,拿着手中炸油条的长筷子,站在那里打量着红脸关公一样的张书生,判断这个角色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那老板估计这角色是个退休的干部,退休之前是在台上作报告的,让台下坐的人听。这样的人就惹不起,只有他讲的,不听你说的。他讲的都对,错的在你。张书生站在那里让那老板看。心想,难道怕你不成?让你看个够。

      那老板问:“瘾犯了?到处作批示是吧?”

      张书生心里就好笑,笑那老板将他的身份估高了。

     他哪里是退休干部?退休的干部们,知道手中无职无权了,日子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有心思管闲事?

      张书生说:“你看错了人。”

     那老板问:“教书的?一言堂?”

     张书生说:“你看走了眼。”

     那老板问:“这不是,那不是!你到底是什么角色?”

     张书生说:“我是爱替青天管闲事的。”

     那老板说:“我不懂你咬的经。说人话。”

     那婆婆急了,在旁边插嘴,说:“老板,大哥是写戏的。”

     那老板诧异了,说:“写戏的?还写什么戏?现在有人看戏吗?书都没人看。看手机,刷抖音。”

      那婆婆说:“老板,大哥就是写戏的。写小品的。他写的小品可好看,上过市电视台春节联欢。”

      那老板笑了,缓了口气,说:“啊。怪不得眼熟,原来那些不痛不痒搞笑玩意的,就是你写的呀!讽刺谁呀?我一点也笑不起来。你写那些东西做什么?吃的是人饭,拉的不是人屎。”

      张书生气坏了,问:“我今天错在哪里?”

      那老板说:“开门店做生意的人,不准别人在门前摆摊,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连这也不懂?”

      张书生满脸喷血地吼:“这是门前吗?这是街边!你吃上了饱饭,总要留点粥水人家喝。做人要讲良心。”

      那老板见张书生那样子,怕出人命,终于妥协了,说:“写戏的。我服了你。算你狠。”

      那老板对那个卖菜的婆婆说:“我懒得与呆子较真。在他们眼里八月十五种花生,牛走后来人走前。”

       这叫什么话?这不是《刘三姐》里唱词吗?这伙计说戏没人看,他是怎么知道的?张书生哭笑不得。

      这时候老板娘在店里嚷男人:“进来!等着你炸油条哩!哪有工夫同闲人打嘴巴官司?”那老板娘有口德,嘴下留情,说张书生是闲人,没说闲狗。

      那老板听了老婆的话,就偃旗息鼓,拿着那双长筷子,进店炸油条去了。排队的人催促:“快炸!炸快点!”那老板忙着炸他的油条卖,没兴趣也没精力,再看张书生一眼,将张书生当作了有而无。

炸油条面窝     摄影:水易居

      于是红日冉冉升起。晨风吹来,夹着阵阵花香。

      那老板退场后,张书生却认为,他见义勇为,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在那场舌战中,取得了完胜,出了一口恶气,心中充满了慰藉,那自豪感油然而生。

      那呆子蠢得可爱,还是一幅自以为是,真理在握的模样,站在那里不想走,兀自品味那胜利之后的书生意气,认为他到底是个人物。

      然而那卖早菜的婆婆并没有走远,只是将菜篮子从油条店前挪了一点,只挪到两步远的街边,摆在那里接着卖。

胜利过后的张书生余兴未尽,站在婆婆身边接着同她说话。张书生以为那卖菜的婆婆会感激他,因为他为她们出了头,会分享胜利之后的喜悦。

      叫张书生没想到的是,那卖菜的婆婆反过来劝他。

      那婆婆对张书生说:“大哥,你不要惹他。”

      张书生问:“为什么?”

      那婆婆说:“他的脾气我晓得,要是把他惹急了,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张书生说:“我不怕他。”

      那婆婆说:“你不晓得他的厉害。那一年市里的一群人到店里来收他家卫生费,收的人每月要收一千,他说只能给五百。收费的人不让。他搞毛了,就将锅里炸油条的热油舀出来泼,吓得那些收费的人跑不赢。结果还是每月交五百。还有一回当地混混们到他家吃油条不给钱,说算保护费,把他搞躁了,拿起案板上切油条的刀,一气乱砍,砍伤了一个混混的头,他将锅里热油舀起来就朝混混们身上泼,烫得那些混混们直跳。结果赔了不少医药费。他说老子不缺钱。后来那些混混们都怕他,把他当朋友。”

      张书生说:“你看到了?”

     那婆婆说:“我在这里卖早菜好多年了,亲眼所见。你要是把他搞毛了,较起真来,就不好说话。他如果泼你的油,把你烫伤了,你就划不来。他是外地来这里安家炸油条的,是不怕人的人。我们都知道他的狠气。”

      张书生没有想到那婆婆为那老板说这些话,心里就不是滋味。

     张书生问:“你们难道就容忍他那样吼你们,不要你们在这里卖菜吗?”

     那婆婆说:“我们每天早晨都在这里摆着卖早菜。他听到那边吼,就出来在这边吼,我们见他吼,就起身挪挪菜篮子,只要挪动了,就没事。他见我们就了他的意思,就进去炸他的油条,并不是真的不要我们在这里摆。要是真的把他惹毛了,他较起真来,不要我们在这里摆,我们有什么办法?”

     张书生问:“所以你们怕得罪了他。”

     那婆婆说:“是的呀!大哥。”

      张书生就默默无言了。原来天地生人,这世间人与人之间保持着生存的智慧和默契,习惯成自然。他不明就里,凭着一腔书生意气,在这里仗义执言,帮的是倒忙。好险坏了她们的事。这就叫张书生无地自容。

     张书生叹了一口气,说:“我看不惯他那样吼你们的样子,心里难受。”

      那婆婆笑了,说:“大哥,这不要紧。他吼他的,我们就他意思见机行事就可得。他就像大集体时的招鸡人。那时候庄稼成熟了,队里人说要把个人在垸头招鸡吗?那是做样子的。你想想那时候鸡还不是那些鸡,庄稼还不是那些庄稼。招鸡的人坐在垸头拿着竹竿赶,鸡还不是见机行事,人在这里赶,它朝那里钻,不是一只没饿死?还不是照样生蛋,鸡生鸡蛋鸡抱鸡?人还不是照样没饿死,儿大当婚女大当嫁?人生人来人传人。样子还是要把人做的沙。他做他的样子,我卖我的菜,相安无事。你说是不是?好在我说你是写戏的,若说你是当干部的,他就不是那样对你了。这老板最会看人对待。所以我劝你莫跟他较真,不同他争气。”

      这婆婆原来是会说的人。她讲的道理就有好深,让张书生唏嘘半天。叉街之上,虽然春风好,花儿也香。但张书生像被扎破的皮球,浑身泄了气,蹦不起来了,兴味索然,觉得一点精神也没有。一场脾气算是白发了。

      张书生要走。那婆婆从菜篮子里拿出一把新鲜菜苔儿,用一个红色的尼龙袋子装着,塞到张书生的手里,说:“大哥,我送给你尝新。这是头茬的苔。回去叫夫人用腊肉炒,好吃得很。”

      张书生不收。

      那婆婆说:“大哥哩。你要是不收,那就看不起我。你是好人。世上还是好人多,好人有好报。”

     这算什么呢?出场费吗?报答书生的吗?

     张书生只得收下,将那把菜苔提在手里走人。

     张书生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拿出手机给那婆婆拍了张照片,编了几句顺口溜,发朋友圈。顺口溜也算诗。诗云:叉街之上路人行,她是一个卖菜人。屋后开块菜园地,日夜辛苦夫妻耕。寒来暑往推车卖,吆喝路人尝时新。一丛老菊经霜打,不弃天地仁慈心。书生哪知营生苦?自以为是作聪明。

       张书生编完后,将那顺口溜念了一遍,动了感情,眼睛红了,鼻子酸了,脚儿挪不动,又在那里发呆。

      太阳很好。樱花灿烂。

      (2023年4月24日修改于工作室)

摄影:段家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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