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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扬谈桐城叶家

国 之 有 史  ·  家 之 有 谱


封面叶扬像:李媛 绘


叶扬与家人(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前排左起:四姐叶逢、母亲、叶扬、父亲、三姐叶令。后排左起:大姐叶婴齐、二姐叶端复、大哥叶治、二哥叶世会。


叶扬的父亲叶葱奇与母亲郑文渊于1923年9月29日在上海成婚,此照当摄于婚后不久。

郑孝胥1925年夏天为叶葱奇书画(“葱奇玉润祛暑”)的扇面。一面画松,一面书诗。

  读过上海书店出版的《无轨列车》《人间世》的读者,对叶扬先生《祖父叶玉麟散记》《同等学历的岁月》这两篇文章,应该不陌生。文中记载的“老叶家的home-schooling传统”以及桐城古文大家叶玉麟的生平轶事,都令人印象深刻。而在此次访谈中,叶扬先生不仅对前两文所涉叶家故事作了补充,还谈到了他的外祖父海藏楼主人郑孝胥闽侯郑家、祖母钱纫秋嘉兴钱家的情况。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旧时读书人家对诗礼传家的家风的重视,以及位育人才的方法。

  您是安徽桐城人氏,叶家在桐城最早可上溯到什么时候?祖上有哪些值得一谈的人物?

  叶扬:叶家的远祖据说是南阳人氏,可是根据我祖父叶玉麟所写的先人的“行状”、“家传”、“事略”一类的文章,一般都说是桐城叶家。

  说到桐城,桐城有所谓“七大家”的说法,张、姚、方、马、左、吴、叶。你要是看过电视剧《雍正王朝》,该记得里面有一位张廷玉,后来是三朝元老,他就出自桐城张家。张廷玉的父亲叫张英,康熙朝做过大学士。姚家最出名的人物,自然就是姚惜抱(名鼐)先生,还有他的侄孙姚石甫(名莹)先生了。石甫先生的两个儿子永朴、永概,和我们家也有渊源。方家有方以智,是明末的科学家,然后就是方望溪(名苞)和方植之(名东树)。我父亲叶葱奇的《李贺诗集》疏注,是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当时舒芜在古典文学部做编辑,他的本名叫方管,也是桐城方家的。马家的马通伯(名其昶)先生是我祖父的老师。到了我叔叔这一辈,有一位唐诗专家马茂元先生,跟我叔叔的私交很好。左家最出名的人物,是明朝魏忠贤的时候被害死的左光斗,这也是桐城的名人。吴家就是吴挚甫(名汝纶),也是桐城派的大家。还有一位跟我外祖父有来往的,就是帮秋瑾去收尸的吴芝瑛,她也是桐城吴家的。

  说过了张姚方马左吴,就是叶家了。桐城叶家据说有四个分支。我们家是叫项家河的分支,据说是从江西婺源迁到安徽去的——古时候实际上是有流动的。叶家这一个分支,最早追溯到明朝的一个八世祖叶灿,就是从上往下算第八代的祖先,他曾经做到礼部尚书。

  马通伯先生有一部《桐城耆旧传》,姚永朴(我们家里叫他二先生,因为他排行第二)先生写过一部《旧闻随笔》,两部书里都提到了叶灿。叶灿有一桩事情很有名。魏忠贤当权的时候,人称九千岁。有一次,这个九千岁过生日,叶灿那帮同僚都向他跪拜,可是叶灿“长揖不跪”,只是鞠了一躬,不肯跪下来。这下惹恼了魏忠贤,叶灿就罢官回家了。一直到崇祯初年,魏忠贤败了以后,他才复出,先在南京做了吏部侍郎,随后又做了礼部尚书。

  叶灿以后再往下,叶家有几代?

  叶扬:这当中有几代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手边并没有族谱记载。现在只能试着上溯一下。我的高祖叫叶树南(1822-1891)。叶树南的曾祖父,叫叶洪澂,祖父叫叶仪,跟叶仪差不多同辈的桐城有一位名人,大概是叶仪的堂兄弟一辈,叫叶酉(字书山)。这位叶书山是乾隆年间的进士,他是方望溪先生的弟子,跟刘海峰(名大櫆)先生、姚惜抱的伯父姚范先生,都是至交。他曾经在南京的钟山书院主讲了十多年。

  高祖的父亲叫叶渭,他官至中宪大夫,不是什么很大的官,正四品的文官而已,但我们家里都叫他中宪公,拿官名来称呼他。他把全家搬到了四川华阳,现在是成都南郊的一个地方。这样一来,到了我高祖叶树南——也就是叶渭的儿子——那时候,人家问他哪里人,他也会自称是华阳人。

  因为叶渭把家搬到了华阳,我的高祖叶树南一直待在西南和中部地区。高祖人不算太聪明,书念得不怎么好。他是老大,可是几个弟弟比他更有出息,功名都比他高。特别是一个叫叶毓桐(字挺生,1824-1888)的弟弟,他在咸丰年间中了举人,然后又中了进士,先后担任吏部主事、总理衙门军机章京。叶毓桐做了官以后,就给他大哥、也就是我的高祖叶树南捐了官。从这以后,叶树南就开始在湖北做官了。先是在湖北光化县(现在在襄樊市治下,并入了一个叫老河口的地方)做知县,他虽然读书不是很好,却是一位能吏,上任才几个月时间,就清理积案三百多件,在光化算是政通人和,到离任的时候,据说有上千家摆下酒席,欢送他离开。1868年(同治七年)他到光化做知县,1871年调到蒲圻县(现在的赤壁市)做了四年,1875年(光绪元年)又调到天门县——全是在湖北。到了1880年(光绪六年),调到湖北监利县,只做了一年就调往江陵县。其间他监修了一个万城大堤,据说造福了一方百姓,人们称之为叶公堤。1883年,叶树南才又回到光化,正式做了知县。按清朝的制度,前面几次都算署理,相当于现在的代理县长。他在光化任上做了七年官,六十九岁时去世。当地有一个传说,他去世前病了好久,有一天晚上,在老河口那个地方,突然有人听见门外有车马声,开门一看,是我高祖坐了轿子穿着官服,从街上过去,第二天,人们听说县太爷已经在夜里过世了,惊异非凡。

  我祖父小时候见过我这位高祖,他说高祖看上去风度非常凝重。高祖过世以后,祖父到湖北光化的太庙里面去,看见人家正在石碑上刻我高祖的像,因为要在那里奉祀。说到这里,可以顺便讲个有趣的故事。高祖的弟弟叶毓桐的官做得比较大,后来做到甘肃的安肃兵备道、监督嘉峪关,跟张之洞、翁同龢都很熟,跟谭泽闿、谭延闿的父亲谭钟麟的关系也非常好。叶毓桐晚年有一点心灰意懒,称病辞官,去光化县看望大哥。哥哥听说当大官的弟弟回来了,就迎出县城,结果我这位叔高祖非常守规矩,因为他已经不当官了,一定让哥哥在前边走,自己跟在县太爷的轿子后边进了县城。

  说完您的高祖,接下来就到您的曾祖了。

  叶扬:我这位高祖有三个儿子,老大就是我的曾祖,叫叶保庆(1857-1908)。曾祖也做知县,他有七个女儿,嫁了七个女婿,都做官,官最大的一个就是我那篇《祖父叶玉麟散记》里面提到的毛庆藩, 他曾经做到护理陕甘总督、甘肃布政使。他跟陈散原(名三立)先生是非常好的朋友。《散原精舍诗文集》下册有一篇《毛公墓志铭》,写的就是我曾祖这位女婿毛庆藩,散原说是把他当哥哥那样,“以兄事之”。我的曾祖只活到五十一岁。他先是在江苏睢宁县做知县,后来就调到江宁做知县了。江宁是所谓“首县”,就在南京边上。根据我祖父写的行状,这个县太爷可不好当。为什么呢?因为江宁靠着南京,南京城里有钱有势的大官很多。断案子的时候,很多人都有后门。我曾祖为人很刚正。有一个案子,上边有一个大官开了后门,叫他改动这个案子。他说“头可断,原案不可改”,这就得罪了上边,后来很不得志,从江宁县知县任上被罢官,很快就过世了。现在说我们叶家是名门望族,说老实话,从我曾祖开始,到我祖父这一代,叶家就不再是什么望族,而只能说是寒族了。因为我祖父的仕途不怎么样,没什么功名。

  您祖父的生平,您的文章写了很多,还有没有我们不大熟悉的事情?您能否谈谈他兄弟姐妹的情况?

  叶扬:我曾祖生了不少儿子,我祖父是大儿子,他一共有七个弟弟,但这些弟弟活得都不长,他们的名字,我就不一一讲了。有些弟弟还过继出去了,比方说,我前面讲的那个高祖的弟弟叶毓桐,他是没有孙子的,所以祖父的弟弟就过继给他做孙子了。这个过继过去的弟弟,十九岁就去世了。祖父五十四岁的时候,我的曾祖母过世了。祖父那个时候已经是满头白发了,他跟在灵柩后面又哭又跳。路上的行人看了都觉得很古怪,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怎么又哭又跳的。他给我曾祖母写的行状里,提到在这个时候,他的七个弟弟已经全部都过世了。

  祖父拜桐城马通伯先生为师,通过通伯先生跟姚家也有往来。通伯先生的大弟子,除了祖父之外,还有李鸿章的一个侄孙李国松。我的文章里讲过,通伯先生晚年很多文稿都由祖父代笔。祖父的原配是江苏丹徒赵家的赵夫人,生了我大伯。大伯三岁的时候,赵夫人就过世了,祖父那时才二十来岁,非常伤心,因为他们夫妻的感情很好。他在桐城跟一个叫钱颂如的人来往密切。有一天,钱颂如请他到钱府去。祖父去了之后,钱颂如的母亲在屏风背后暗地里观察祖父,一眼就相中了他,随后就请人来下聘,把颂如的妹妹嫁给了我祖父。所以祖父的第二位夫人,也就是我父亲的生母,是钱家的人,叫钱纫秋(字君宁,1878-1939)。嘉兴钱家确是名门望族,往上可以一直追溯到五代十国的吴越王钱镠和他的曾孙、北宋西昆体诗人钱惟演。祖母的曾祖父,就是写了《曝书杂记》的嘉兴藏书家钱泰吉(1791-1863)。钱泰吉在太平天国时举家避难到安徽安庆,桐城当时在安庆府治下。祖父母成婚,叶家就跟钱家挂上了钩。钱泰吉有藏书四万卷,大部分都留在了嘉兴,1937年淞沪会战时,几乎全给日本人的炮火毁掉了。祖母有位叔祖,家里叫他“二公公”,是钱泰吉的次子钱应溥(1824-1902),咸丰年间在曾国藩那里做幕僚——我前面忘记说了,我高祖叶树南去光化县署理知县之前,也在曾国藩麾下做过一段时间幕僚。曾国藩上书给咸丰、同治皇帝,奏折往往都由钱应溥来代笔。光绪二十一年,钱应溥升任礼部侍郎,军机大臣上行走,做了大官。他比较开明,是晚清的改革派,曾经主持江南制造局的筹建,1897年,也就是光绪二十三年,钱应溥升任工部尚书,1902年去世,谥号是恭勤公。钱应溥的官运很好。我祖母从小很会读书,家里人说她一目十行。家里让孩子读邸报,看“二公公”是不是又升官了,祖母总是第一个发现的。祖母的父亲钱晋甫(字康荣),官任湖南岳常沣道,家境非常优越,祖母的嫁妆很丰厚。但是,1908年我曾祖江宁县罢官后不久就去世了,为了给他办丧事,一下子把嫁妆用掉了一半。

  您祖母的情况,包括钱家这一系,您可以谈谈吗?

  叶扬:祖母的堂弟有个女儿,就是日后的水利部长钱正英。当时我们家里人听说钱正英跑到延安去了,大家都很震惊。另外有一个和我同辈的,我该称之为表哥的钱家亲戚,叫钱怡简。他比我大哥小一岁,以前在圣约翰大学是学医的。他曾经跟我父亲学古文,父亲非常喜欢他,觉得他非常聪明,英才可教。他的英文也好,1950年从圣约翰毕业后,一开始在上海仁济医院当医生,朝鲜战争爆发以后,他被调去担任英文翻译。1959年,钱怡简调到卫生部下属的北,1983年升任北内科主任。他是心血管和老年病的专家,后来成为中央高层领导的保健医生。到1997年,他就已经是北的名誉院长,也是《中华医学杂志》英文版的主编。

  前面说到,我祖母的嫁妆,在我曾祖过世的时候就差不多用掉了一半,这是一个不小的挫折,后来我们家又碰上了一件祸事。叶家还在江宁县的时候,1913年发生了一次兵乱,张勋辫子兵复辟,和北洋的冯国璋一起来攻打南京。那个时候南京是国民党的黄兴在驻守,守了一段时间守不住,张勋的辫子兵跟冯国璋的兵就打进了南京。那段时间我们家可是苦透了,因为叶家算比较富庶的人家。那些大兵就把我祖父捆起来当人质,到家里来敲诈。祖母赶紧拿出珍珠首饰,把祖父救下来了。她这个人在家里是出了名的有决断,经历了这件事情,她说南京再不可留,过了几天,就把金银首饰都变卖了,全家搬到上海。所以,1913年9月以后我们叶家就到了上海,这样后来才会跟郑家结识。

  祖母1939年去世以后,父亲写了一篇《慈庭纪闻》,这篇文章我在《祖父叶玉麟散记》中提到过,里面记载了祖母的很多言行,但还有一条我的文章里没有提到,就是祖母看人看得很准。比方马通伯先生上我家来,祖母一看到他就说,哎呀,这位先生脸上的气净得很,真是很好的。还有另外几个老先生,祖母一看,就说鄙俗不堪。他们都是跟祖父来往的一些当时的老辈,可是祖母就看不上。

  另外还有一个故事。扬州有个何园,建造何园的何芷舠,原来在海关任职。他的二儿子叫何声焕,跟祖父是好朋友,祖父的文集,前面题辞的人物里就有何声焕。何声焕的长子何世桢、四子何世枚当时在上海体育会西路办了一个私立持志大学,两兄弟分别任校长和副校长。何声焕还有一个次子何世楷,世楷的夫人是我祖父的堂妹。何声焕生了四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又嫁给了祖父的堂弟叶书庠。我在美国洛杉矶的“亨廷顿图书馆及园林”担任他们新建的中国园林“流芳园”的顾问,认识了何家的一位后人,何家的家谱整理得非常清楚。说起来,叶、何两家以前关系匪浅,何声焕去世后,就是祖父替他写的传记。

  您祖父是桐城古文派传人,在当时“五四”新文化运动“选学妖孽、桐城谬种”的背景下,他自己,包括叶家人,是如何看待新文化与旧文化的?

  叶扬:祖父最喜欢的书就是《史记》。他这一辈子,就是在上面圈点批注,最后去世前摆在床边上的,还是这本已经不知道读过多少遍的《史记》。祖父当然从小是学古文的,父亲也是从小就学古文,老叶家就一直是以桐城古文正宗自命的,可是他们并不排斥白话。祖父名下很多著作,像《白话句解老子道德经》《白话译解庄子》《白话译解韩非子》《白话译解墨子》《白话译解战国策》《白话译解国语》《白话译解孙子兵法》都是用白话解释经典。当然,这些很多不是祖父自己动笔的,实际上都是一帮子弟兵,我的叔伯他们做的。小时候父亲教我的,当然是诗、古文。可是父亲也给我讲《西游记》《水浒传》里的故事,后来我大了,他还让我看《红楼梦》,让我看《儒林外史》,他也特别喜欢《老残游记》。我母亲郑家这边,也是很开明的。外祖父郑孝胥是办洋务出身,他是跟李鸿章的儿子李经迈一块到日本去的,在神户、大阪做领事,对所谓西学的态度,非常开明、通达。外祖父的孙儿一辈,也就是我的一些表哥,很多都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我们家里也有很多圣约翰的学生,像我大伯的大儿子,叶家的长房长子,就是1939年圣约翰英文系的毕业生。所以不管是父亲这一边,还是母亲这一边,对白话绝对是不排斥的。外祖父写的字是很有名的,当年寓居上海,他写字的时候,来看他写字的包括各种各样的人,像梅兰芳、程砚秋,全到家里看他写字,周信芳更是海藏楼的常客,我外祖父也写了字送给他们。还有两个人,也来看我外祖父写字,我外祖父还去回拜。这两个人你知道是谁吗?一位是胡适之,另一位是徐志摩。徐志摩的父亲叫徐申如,跟我外祖父一起,跟张季直(名謇)一起在大通纱厂办实业,是我外祖父的朋友。所以徐志摩相当于外祖父的一个晚辈。陈散原先生是外祖父最好的朋友,他也读过徐志摩的白话诗。

  叶家是坚守传统的一些东西的,上世纪四十年代,叔叔叶百丰还和父亲一起办了一个杂志《群雅》,这个杂志是文言文的,办了几年就办不下去了。这是他们守旧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他们对新文化也是不排斥的 ,是兼收并蓄的。“五四”时期,母亲也喜欢看新小说,《儿女英雄传》也是她喜欢看的一部小说。

  您祖父有几个儿女?能否谈谈您这些叔叔伯伯的情况?

  叶扬:前面说到,祖父的原配赵夫人生了我大伯,大伯三岁的时候,赵夫人过世了。然后我祖母、也就是钱夫人嫁过来之后,一共生了九个孩子。有两个很小就过世了,长大的有七个。尽管祖母自己生了这么多孩子,她对不是亲生的我大伯特别好。所以后来我父亲那一辈这些兄弟姐妹的关系也非常好。大伯叫叶昀(字慧晓),我给《文汇报·笔会》写的专栏《翰墨风流》当中,有一篇文章是专门写他的。他楷书学柳公权,写得很好。二伯是过继过来的,他这房长期住在北京,我不是太熟悉。三伯十来岁就过世了。四伯叶参(字曼多),比我父亲大两岁,两个人的关系特别好。再下来就是我在华东师大中文系任教的叔叔叶百丰了,他比我父亲小九岁,就是《上海书评》做过访谈的叶千荣的父亲。叔叔也是从小没在外面读过书——我的这些伯伯叔叔,都是家里面自己教的,没有上过外面的公立学校。叔叔是兄弟当中年纪最小的,他小时候,其实是我父亲在教这位小弟弟。后来他拜史学家吕诚之(名思勉)先生为师。另外,父亲还有三个妹妹,他的小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姑叶彦都,还健在,今年虚岁一百岁了。我回上海还要去看望她呢。

  说到我的伯伯叔叔,有一位唐元素先生是不得不提的。他是满洲镶黄旗人,瓜尔佳氏。本名震钧(字在廷),满清覆灭以后,改姓唐,名晏,字元素,我们称他为唐先生。1917年前后,他到了上海。那个时候,我祖母已经变卖了首饰,全家从南京搬到上海了。根据我外祖父的日记,1917年4月,我祖父跟我外祖父,通过李审言(名详)先生结识了。而就在同一年,唐元素在上海开了一个丽泽文社,后来改名晦鸣文社。这个晦鸣文社专写古文,请我的外祖父去批改文章。这在我的外祖父的日记里面有记载,外祖父就是这样认识我父亲的。说到这里,我顺便讲一下,现在一般都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叫叶葱奇。但是实际上他的本名曾经换过好几个。他最早用的是叶元,又用过叶戎,最后他自己喜欢“虔”字,又改名叶虔,字葱奇,但是后来是以字行。他在丽泽文社跟唐先生上课的时候,用的名字是叶元。外祖父日记里的记载很有意思,有一次批阅了学生们写的文章,“以叶元为第一”。实际上,我父亲那个时候已经算是我外祖父的学生了。陈子善兄主编的一个杂志叫《现代中文学刊》,2010年第6期有一篇文章叫《丽泽文社与张志沂》——这个张志沂是张爱玲的父亲,晚清大臣张佩纶的儿子,与我父亲是同学,文章经常得第一。我四伯回忆说,当时他们兄弟几个在丽泽文社一起跟唐先生学古文,唐先生除了办这个文社,同时也办了一个恒心字社,教学生练书法,也请我的外祖父来批改勾圈什么的。大伯专学柳字,二伯写颜体,四伯写古籀,父亲写隶书。四伯说,外祖父那个时候比较喜欢我父亲。父亲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我后来经常跟我的两个哥哥开玩笑,说我们几个人没一个长得有父亲年轻的时候那么帅。但外祖父喜欢父亲的,也许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外祖父那个时候在上海已经是名人了。他第一次去文社的时候,那些学生纷纷挤上去请他签名,唯独我父亲坐在一个角落里安然不动,因为他不喜欢凑热闹。他不过去,外祖父反而对他留下的印象最深。四伯回忆说,因为我父亲学写隶书,有一次外祖父就临写《礼器碑》写了个扇面,悄悄地给了我父亲。父亲后来娶了外祖父的女儿郑文渊(字伏波),也就是我母亲了。

  前面说过,我祖母很会看人,对唐先生她特别感激,觉得找到了一个好老师。大伯、二伯、四伯、我父亲,都是跟他学的。唐先生还把他女儿嫁给了我的二伯,我的二伯母就是唐先生的女儿。叔叔叶百丰当时年纪太小,唐先生过世的时候,他才五六岁,所以他没赶上,几个伯伯都是跟唐先生学的。四伯的篆字写得非常好,跟我父亲关系也特别好。父亲去世之后,他写了一副对联,我觉得把我父亲的一生,以及他对我父亲的感情都写出来了:

  疏注玉溪,释笺昌谷,一代文章工写竹;

  霜摧雁阵,泪竭鸰原,九天风雪哭同生。

  上联概括了我父亲一辈子做的事情,父亲为李贺(昌谷)、李商隐(玉溪)诗作疏注,也擅长画竹;下联讲他们兄弟的感情。四伯的诗也写得很好;他后来回忆说,当时他在字社练写篆字,得到我外祖父的夸奖,“月月得第一”。

  这些叔伯中,我最熟悉的还是叔叔叶百丰。有段时间我喜欢写字,也经常去找他请教,跟他很亲近。他是吕诚之先生的弟子,跟诚之先生的女公子吕翼仁(翻译用笔名“左海”,我们家里称她“吕小姐”)也很熟。叔叔后来跟我大哥在光华大学又是同事,“文革”以后,大哥到华东师大执教,也是因为我叔叔去跟校长刘佛年说项,把大哥安排进入师大编制。他们叔侄之间的感情也非常好。

  您的父亲叶葱奇先生排行第几?现在外面知道较多的,是他作为古典文学专家的这一面,您能否谈谈他的教育背景、平生交游这些情况?

  叶扬:父亲排行第五,叔叔、姑姑都叫他五哥,堂兄弟姐妹都叫他“元叔叔”或是“五伯伯”。除了唐先生的文社之外,他从没进过学校,据说家还在江宁时,曾受过姚二(永朴)先生的指点。马通伯先生是我祖父的老师,也是姚二先生的大姐夫,二先生写过《文学研究法》,我父亲在题跋里称他为老师。作诗父亲是跟我外祖父学的,写好诗总向外祖父请教。

  父亲生平交游很有意思。一位是林宰平(名志钧)先生,他是父亲的忘年交,年纪比较大,原来是外祖父的朋友,但是后来和父亲关系也很好,彼此写诗唱和。林先生四九年以后去了北京,来往就少了。我们家四十年代住在天津的时候,跟林先生来往是比较多的。林先生是梁启超的好朋友,梁过世之后,遗著都是他整理的。《安持人物琐忆》里提到一位沈剑知(名觐安)先生,人我见过,跟我父亲关系也是很好的,但是他一上门,就和我父亲争个没完。跟我父亲交情最深的,是夏剑丞(名敬观)先生的儿子夏幼达(名承诗),《翰墨风流》里说过,这里就不多讲了。还有一位冒效鲁先生,也是我父亲的朋友。我们都知道冒和钱默存先生的关系,他们在西学方面颇有共同语言,冒的俄文好,在民国驻苏联大使馆当过参赞。冒先生和我父亲常常以诗唱和,他是冒辟疆的后代,冒家也是诗礼传家的大族,父亲读钱默存的小说《围城》,一看到董斜川,就说这写的正是冒效鲁。

  四十年代中期有一段时间,我们家经济状况比较窘迫,曾受过我大姨父、大姨母的接济。母亲跟我祖母一样,也是生了九个孩子,养大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个。我是1948年出生的,在此以前,家里也有六个孩子。1947年以后,我父亲通过朋友介绍,进淮南矿路公司董事会做秘书,经济状况才有所好转。在这个公司里,尹仲容先生是执行董事,我们家都跟着父亲,称他“老尹”。他1949年去台湾时,邀我父亲同去,父亲因上有老、下有小就谢绝了没去。老尹后来成了台湾经济腾飞的大功臣,人称“财经教父”,官至财政部长、中央信托局局长。在搞财经的人物里面,老尹的文史底子是很好的,他写过郭嵩焘的年谱,还给《吕氏春秋》作注。父亲当时主要是帮老尹起草函件,那时候信件往来都是用文言写的。我出生的时候是三伏天,父亲跟老尹说了,老尹就派公司的车送父亲回家,经过静安寺一家叫新元泰的水果店,买了很多西瓜带回家。老尹是个人物,他跟李国鼎两位,是台湾经济起飞的功臣。

  您的父亲特别喜欢李商隐、李贺,对古诗文,他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见解吗?

  叶扬:我们通常说三李:李太白、李长吉(贺)、李义山(商隐)。父亲不怎么喜欢太白,喜欢长吉,最最喜欢的还是义山。他说早年读到义山的七律《春雨》,其中的颔联他喜欢得不得了,上联是“红楼隔雨相望冷”,下联是“珠箔飘灯独自归”。他一面读一面感叹:“怎么写得这么好啊!”老尹去了台湾后,父亲就不再出外做事了,靠我大哥一个人在光华大学教书维持全家生计,后来大哥辞去教职,专门从事文学翻译。父亲在家一门心思给长吉诗作疏注,稿子后来送到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是当时因为胡风问题给下放到那里的舒芜,他觉得稿子不错,五十年代末,书就出版了。我父亲接下来又给义山诗作注,后来“文革”来了,吃了不少苦头。“文革”期间他还一直断断续续地为义山诗作注,被当作“牛鬼蛇神”,在里弄里扫地,回了家关上门,继续作他的疏注。“文革”过后,人民文学出版社有两位编辑来看他,一位叫王思宇,另一位叫杜维沫,问有没有其他的稿子,我父亲说正在疏注义山诗,后来稿子就送到北京,在北京出了。

  父亲的口音,南腔北调,带有湖北音、四川音,二十年代我们家在北京住了很久,后来又住天津。父亲的北京话、天津话说得都很地道。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来见他,有的是一口京片子,他就跟他们说北京话,我一听很新鲜,因为他在家从来不说。相比之下,他上海话倒说得不行。可惜的是,李商隐诗注出版时,父亲已经过世了,自己没能见着。父亲疏注李贺的诗,不喜欢讲什么思想性之类,主要是从艺术性着眼,李商隐的诗基本上也是按照同样的体例疏注的。父亲晚年还有一部稿子,我们正在整理,希望将来有机会出版,我们小时候跟他学古文,他自己编了一部《古文辞初编》,从姚惜抱的《古文辞类纂》里选了一百篇,加上批注,专门用来教我们。老叶家秉持桐城正宗,我们最最瞧不上眼的一部书,就是当今外边很时髦的《古文观止》。

  前面您已经说了不少您外祖父郑孝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他是晚清民国政坛要人、诗坛领袖。能从家人的角度,谈谈您外祖父的情况吗?

  叶扬:我刚才讲到,祖父是桐城叶家,祖母是嘉兴钱家,而外祖父虽然是福建闽侯人,但是跟安徽很有渊源。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外祖父的岳父吴长庆是淮军将领,这就跟安徽有关系了。他之所以当初跟李鸿章的儿子李经迈出使日本,也是因为吴长庆的关系。淮军的系统里,非常讲究同乡的观念。但是,以前这些大家族,望族也好,寒族也罢,互相通婚,并不是特别地讲究家境,也就是经济条件。祖母嫁给祖父的时候,叶家的家境并不是很好,为什么我祖母的母亲从屏风背后一看到我祖父,就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呢?大概还是觉得叶家是诗礼传家吧。那个时候讲究的不是说有没有钱,钱并不是那么重要,而是不是书香门第,这一点倒是很重要的。外祖父当初的家境是非常好的,而祖父那个时候家境实在不是很好。叶家当时住在北京,后来父亲由我大伯送到上海。结婚了以后先是住在海藏楼的,等于是做了上门女婿。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以后,母亲才随我父亲一起回到北京,跟我祖父他们住在一起。母亲1956年底就去世了,我那个时候只有八岁,我听到的她说外祖父的事情并不多。我们家称呼外祖父当然是不称名讳的,也不是叫外公,而是叫他“南阳路爹爹”,因为他的海藏楼就是造在南阳路上。我在静安区新闸路的五四中学念的中学,当时我家住在华山路,一路走去上学,经常要路过南阳路。海藏楼那时候早已经没有了,翻盖成了别的建筑。

  小时候跟父亲到大马路(南京路)去,走过那些商店,有几“大祥”什么的布店,挂的匾额全是外祖父的手笔。因为他以前在上海一度卖字为生。我在家从小就跟我父亲学古文、念诗。学诗用的是外祖父自选的诗集,前面是他自己的诗,很多是他的重九七律。这部诗集最早是外祖父用来教我母亲的,后来就传到了我父亲手里,我父亲就用这个诗集教我们兄弟姐妹。外祖父去世很早,1938年就不在了。那个时候,我的三姐叶令刚出生,前面的几个孩子,是我的大哥、大姐、二哥、二姐。后来我读整理出版的外祖父日记,父母亲结婚这件事情,里面有非常详细的记载,除此之外,还在里面看到了我大哥大姐二哥二姐的名字。我们家里还有一张照片,是外祖父抱着我二哥。可是到了我的三姐、我的小姐姐,还有我,我们这三个人就跟外祖父沾不上边了。三姐是1938年生的,小姐姐是1942年生的,我是1948年出生的,这和外祖父就隔了一层。但是从小家里面就看惯了外祖父的字,记得家里墙上挂了一幅裱好的横披,上面是我外公写的一首南宋理学家邵雍的诗:“半记不记梦觉后,似愁无愁情倦时,拥衾侧卧未欲起,帘外落花撩乱飞。”这首诗是我很小时候就背熟了的,字也非常有气势。父母亲写字都学外祖父,父亲开始在恒心字社写的是隶书,后来也是学外祖父,可是母亲的字写得更像外祖父一些。

  我们也想了解一下您的姨舅和表兄弟姐妹的情况。

  叶扬:外祖父有四个儿子。三舅舅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就剩下我的大舅、二舅,还有一个五舅。一共三个女儿,有一个女儿也是很早就去世了,就剩下我大姨母跟我母亲两个女儿。前面说到,外祖父是福建闽侯人,却跟安徽很有渊源——两个女儿都是嫁给安徽人。我的大姨母郑景(字徽德)、也就是我母亲的大姐,比我母亲要大十六岁,她嫁给了安徽黟县人金邦平。大姨父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回国以后做了袁世凯的文案。到了民国,他先担任农商次长,1916年的段祺瑞内阁里,他当了农商总长。可是又过了两个月,袁世凯去世以后,他大概觉得已经报了知遇之恩,马上就辞职不干了。我在《翰墨风流》的一篇文章里面提到过。以后他就转事实业,一心一意做生意。天津的启新洋灰公司,他是总经理,天津有名的耀华中学,他是校长。我们全家四十年代刚迁到天津的时候,就住在大姨夫的家里——天津和平区重庆道114号,现在已经辟为“金邦平故居”。金邦平的弟弟叫金邦正,美国康奈尔大学毕业,做过一任清华校长,他们兄弟二人都是1946年过世的。

  我大舅郑垂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跟我们家、特别是大哥、大姐都很熟,大舅的长子、也就是我的大表哥郑百谷(我们称之为“菊哥”)还娶了我的大堂姐叶嘉,也就是我大伯的长女,不过后来离婚了。大舅的长女维夏,大排行第三,很特别的是,郑家忌讳“三”,所以这位大表姐,家里称之为“四哥”,后来到了美国,嫁给了一个美国人,夫妻都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国家宇航中心工作。还有一位“五姐”虫夏,她是大舅的二女儿,我最喜欢她。她说话很风趣,跟北京梨园世家非常熟,到谭富英家都不用敲门的,随时随地想去就去。说起来,我们全家都喜欢看京戏,这和外祖父是有一定关系的,我母亲从小也是跟着外祖父去看戏的。我这个五姐“文革”吃的苦、受的罪最多,真是人间地狱。六姐雷夏,以前在台北某个女子师范大学当教授。我去台湾拜访她的时候,带了母亲的照片,她一边看一边轻轻说,“姑姑真漂亮”,说起我父亲,她说,“姑父好学问呀,别看我们这些人现在都做了什么教授,当初有什么问题,全是去请教姑父的。”

  二舅郑禹的长子郑广渊,小名九六,娶的太太是溥仪的妹妹韫龢,我们家里都叫她“二格格”。二舅另一个儿子叫颖达,北大日语系毕业后,留在北大任教,以前跟我大哥、大姐一直有联系,前几年也过世了。二舅有个女儿,小名天孙,做了天主教的修女,据说在意大利西西里的修道院里。二舅还有个女儿,小名龙保,我们叫“保姐”的,嫁给了生物学家汤佩松。他是中国植物生理学的奠基人,中科院院士。汤佩松的文章写得特别好,写过《一个清华人的自白》,连朱自清都称赞他写得好。费孝通也写过一篇《清华人的一代风骚——汤佩松》,写的就是我这位“保姐夫”。我小时候,保姐夫妇到上海,我跟母亲一起去见过他们。二舅还有一个女儿,小名来好,我们叫她“好姐”,她嫁给了邵循正。“好姐夫”在巴黎法兰西学院东方语言学院,跟汉学家伯希和治蒙古史,学了波斯文、蒙古文,还通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俄文,1945年他跟陈寅恪、洪谦一起到英国牛津做访问教授,1950年做了清华历史系主任,1952年又到北大,是蒙古史方面的专家。

  五舅郑何比我母亲大五岁。非常有意思的是,他家孩子的名字都是以山或湖来命名,长子叫云梦,以前是解放军空军的教官。三个女儿,一个昆仑,一个峨嵋,一个琅玡。五舅跟我母亲很亲近。如今五舅这一房的琅玡,好像是我唯一还健在的郑家表姐了。

  大姨母有一个儿子很早过世了,还有一个儿子金建寅(小名福星)以前跟我大哥有来往;大姨母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建申(小名谷夏)以前是北京贝满女中的英文教员,四十年代到了延安,后来嫁给了杨胜(字嘉璋)。杨胜前几年也去世了,他是北京中国农业大学的教授,有名的动物营养学家。

  您兄弟姐妹的情况如何?

  叶扬:我的大哥大姐都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大哥叶治,笔名主万,从事英美文学翻译,“文革”以后在华东师大外文系执教。大姐学的化学,是治理水污染方面的专家。二哥二姐都是大夫,一个当过内科主任,一个是外科主任。三姐叶令,退休前是复旦大学物理系的博导教授,前几年有个《大师》系列讲谢希德先生的,里面就有叶令的回忆,因为她曾经长期在谢校长的教研室工作。小姐姐叶逢在美国,也是复旦外文系毕业的。我们家以前三世同堂,叔伯家都住一起。大伯的长子叶群,我们都叫他“大哥哥”,翻译用的笔名是叶冬心,也是资深翻译家,前几年也过世了。他曾经是我大哥的英文老师,家里都是一代教一代,四九年以后,他觉得学英文的人太多,转学俄文,后来翻译了好多俄国文学作品。叶群的弟弟星聚,以前是上海外贸学院的教授,也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跟我关系特别好。前面说到的叶千荣,是我最小的堂弟,比我小九岁,他在日本东海大学教书。叔叔其他几个孩子没有教书的,另一位堂弟千军,是张江科技园的老总,只有千荣是教书的,算是我叔叔那一房里“克绍箕裘”的了。

  从您那篇《同等学历的岁月》中,我们知道您小时候没上过学,一直接受家庭教育。这在四九年以后可算是个“异类”了吧?您能否谈谈这方面的情况,以及对家庭教育的看法?

  叶扬: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家里有个“家学”的传统,包括我大哥在内,兄弟姐妹小时候都没有在外面上过学,都是家里自己教。大哥、大姐都是从高中才开始在外面上学的,后来都从圣约翰大学毕业。大姐、二姐、三姐上的是培成女中,二哥是在圣约翰念的高中,二姐二哥后来都是在上海第一医学院学的医科。只有小姐姐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做插班生。我很幸运,尽管是在五十年代成长的,总算还没有给逼着到外边去上学。就像我在那篇《同等学历的岁月》里面讲的,我觉得算术很简单,实在用不着花上六年去学。我只学了一年,考初中的时候,就拿了九十多分。但是文科方面的东西,确实是需要日积月累的。我四五岁的时候从《三字经》开始学中文,《四书》《左传》《礼记》,六七岁跟母亲、大哥学英文,这对我后来的成长帮助很大。我的哥哥姐姐基本都是如此,这在叔伯中还是比较少见的。叔叔的孩子,也就是千荣的大哥千章,小时候特别调皮,叔叔就把他送到我家来跟我父亲学诗文,大概是觉得我父亲对子女的教育比较成功吧。

  至于说四九年以后,我算不算一个“异类”,我那篇文章里面也讲到,我去静安区教育局报名考初中,以同等学历报名的,全区只有我一个,办事员也大惊小怪,觉得很难理解。进了学校以后,我是唯一一个不带红领巾的,因为我没有加入少先队,年纪太大了,我也不想参加了。但我并不觉得我不适应外面的社会。所以我不太同意我的朋友阿城的说法。那个时候,连静安寺里的和尚都出来买《新民晚报》看乒乓球赛的消息。我当初也练乒乓,很激动,想参加比赛。邻居的孩子说,你都没上学,怎么去参加啊?我就跟家里人说,不行,我得去上学了。所以我进了中学以后,非常喜欢体育运动,最喜欢打篮球,到了高一,就被选拔进了联队,也就是校队的后备队,朋友不少。所以我不觉得我适应不了社会,其实我适应得还挺快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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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商盟告叶氏宗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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