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敏银 | 一捧荸荠

　　　　　　　　　　　　　　

我们上初中的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时男生和女生从来不说一句话。

上小学的时候，男生和女生之间不是这样的，说话、吵嘴和打架都是经常发生的。我的同桌女生还曾经在考试之前向我打招呼，叫我考试的时候把卷子给她抄，在考场上，她几次用胳膊肘碰我，低声地说：“把卷子再歪过来一点点。”……而上初中之后，气氛突然一下子变得紧张了，在校园里见到女生，男生都必须绷着脸，作出不认识的表情。教室里，下课的时候，女生那边无论在干什么事，男生眼睛瞟都不瞟一下。借书或者借文具之类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异性之间。

但这种情况似乎只局限于校园里。有次在街上突然发现我班的一位女生，我正疑惑要不要与她说话时，她却主动喊我了。她还有一位同伴，我同她们一道在街上玩了一个上午。

学校里倘若这样做，是真有人找茬子的。一次，一位女同学捡到钱，交给了老师，老师表扬了她。在完成日记作业的时候，我就把这件事写了进去。老师在班上念了我的作业。后来，有男生私下里刮着脸皮，说我不知羞，写女生的名字。

当时初一有两个班，我分在二班。开始的时候，年级学霸在一班，是个女同学。第一次期中考试，这位女学霸各科成绩都独占鳌头，气坏了我的班主任胡老师。有一天，她将这位女学霸的作业本拿来给我们几个人看，并且要求我们写检讨。我便依据见到的写着娟秀字迹的作业本，在检讨书中将这位女同学恭维一番，表示要诚恳地向她学习，好好地完成功课。老师把我的检讨书在班上当众念了，给我施加压力。课后，我又招来几个男生的讥笑。

班主任胡老师对此多次表示不满。她好几次强调男女同学如同家庭中的兄弟姐妹，但是现状没有丝毫的改变。有一天，她终于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将所有的女生全部安排与男生同桌。因为女生人数少于男生，于是除了几个不需要与女生同桌的男生幸灾乐祸之外，大家都不情愿地收拾书包，坐到老师安排的位子上。我那时也不喜欢与女生同桌，从小学三年级以后，我都一直与男生同桌，与女生同桌还是在一二年级的时候。接下来的日子里，在大环境的影响下，这种男女生之间互不作声的状况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改变。

我的女同桌姓张，名字现在记不准确了，好像叫什么梅，不知是腊梅还是雪梅，还是别的。她那时身材也比较单薄，头发偏黄，扎两条羊角辫，脸上略微有点雀斑。我同她坐在一条板凳上，但是许多天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连眼睛也很少朝那边看。

有一天，她突然指着数学书上的一道题，问我：“这道题怎么做？”声音很低，再远一点就听不见了。

那道题我会做，我随即小声地将做题步骤讲了一遍。她点点头，我就不作声，将面部转过来做自己的事情。随后，她那边有几个女生围过来，她们小声地说着话。听她在说：“他讲这么做，这么做……”后来她们都把作业本交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我的书包上悄然放着一捧荸荠，那些荸荠个个都是经过挑选的，洗得干干净净的、水灵灵的。我便把眼睛朝我的同桌那边扫了一下，她正在偷笑。

第二学期开学后，胡老师有事不来上班，座位由新的班主任安排，男女同学不再同桌了。而我的那位女同桌好像没有来上学，她怎么辍学了？我也不知道。这也是我记不准她的名字的原因。

然而那一捧荸荠——我们方言叫“果子”——并没有被轻易地忘掉，几十年过去了，它们依然新鲜，咬上去口齿生香。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