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糯米装肥肠

雪里蕻炒肥肠，青椒炒肥肠，算得上是餐桌上常见且很受欢迎的菜品了，佐酒下饭都是不二的选择。出于喜爱，主角肥肠之于食客们是不会顾忌它的高胆固醇的。事实上，食物是没有对错的，重要的是烹制、搭配和适度，还有身体的适应性。有些喜欢清淡的人，在“肥”字面前，可能是望而却“筷”了。

肥肠完全可以让用膳者不至于有“肥”的尬尴，想吃肥肠尽可以到市面上提一串回来。现在的清洗手段可能会颠覆平常的认知，不过传统的办法也很好，涂上明矾，撒点面粉，反复揉捏，清水的几番冲洗，保管清爽洁净，不会有半点儿腥膻气。

大家可以换一种方法做肥肠美食：千万别切成丝或是片儿，是的，用不着狐疑，就整条儿的。不过，要提前数小时把糯米淘洗后浸泡在盆子里，并弄来一束麻丝洗净备用。把锅洗刷干净，柴火灶最好，准备好足够码柴，然后就可以做一种叫“糯米装肥肠”的特色美食了。

在我眼里，母亲当年是制肥肠的行家，因为她清楚水、米、盐的比例，她最了解糯米的泡胀程度，也最了解手中的勺子要往每一节肠衣中灌装糯米的量，每装过一定量的米，就要用细麻丝扎紧一段。一番愉快地忙碌，便将灌装好的米肠放到大铁锅里，注入足够的清水，除了些许的盐粒和姜片，几乎用不着其他作料。我们兄弟几个也都踊跃着帮忙，跑前跑后拿用具的，抱柴火的，往灶膛内添火的，都不闲着。码柴的旺火，很快就把水煮沸，香气开始飘出，心急的我们，开始透过木锅盖的缝隙往里面瞅，好像谁不看就没份似的。母亲知道火候还不够：“没熟呢，小馋鬼们！还要继续焖煮一会。”说话间少不了要用一把圆木柄的黑铁铲翻动几下，然后又在盖好的锅盖上围一圈湿的布巾。

在热力的作用下，肉质的脂肪一点点析出，米粒的香味不断释放，两者重新组合成的诱人香气，开始在灶间弥漫。锅内咕噜噜的水响，似乎在挑逗大家的肠胃，强烈的食欲让人迫不及待地掀开锅盖，白色的水汽氤氲了一屋子。随即便看见先前还软耷耷的米肠似乎被魔术师施过魔法，变得饱鼓囊囊，一节节的白莲藕一般挤满了一锅。铁铲筷子齐上阵，将它提出来，先前厚嘟嘟的肠衣已变成旧时灯笼那半透明的灰白油纸，熟透的糯米粒，有了油的滋润，亮希希的石榴籽一般抱成一团。“吃吧，小锅撑子们！”母亲看着围住锅台的我们，笑骂起来。

就着热汤，边吃边喝，暖香扑面，真的是狼吞虎咽，满嘴油光。一家人围坐木桌旁，每个人的碗里都散着热气，白成一片。父亲坐在最上方，手里捏着个小酒盅，吃得很慢，一头的花发模糊在餐桌的白汽里。这样的欢乐气氛，父亲是不会放过的，他会一如既往地把它当成鼓励我们奔向好日子的良机。我们呢，吃的兴致一点不会受干扰，还不时变换着吃法。这米肠它也可以稍微晾一下，这样外表就干爽了，没有了油腻，可捧在手中咬着吃，像夏日里啃食一根蛋筒。我们这些孩子就有人最喜欢这么干，吃了看，看了吃，吃得酣畅淋漓。

孩提时代，这样的美食其实也是难得享受一次的。那时的家庭，平时是舍不得花钱买肥肠的，也不容易买得到。只有过年杀年猪时，偶尔吃上一回。那年月，农耕经济的氛围还很浓厚，家庭养猪是不可或缺的，米糠，残羹，洗碗刷锅水等，都充分利用起来。孩子们散学归来，打猪草也是必修课。一整年下来，不知要投入多少精力，以求年关时可以“聚个趸趸”（整笔的收入）。两三百元的收入相当可观了，可以还掉当年的债务，可以添几件过年的新衣服。

都说杀年猪，不过，那不是每家都有的事。有时候为了尽可能多的卖些钱，总有人家会将整头活猪卖给食品站，我家也不例外。石滚的套枷（磙档），用麻绳攀成网状，活猪绑在上面，嗷嗷叫着被几个壮汉抬走。母亲呢，往往要随后“哦喏喏——哦呐”的唤上一程，可能是一朝不见的不舍，也是一种习俗，据说，这样来年的“槽头”（养猪的意思）才兴。猪卖了，家里总会有一阵子失落，钱可以多一点，但却失去了一家人聚在一起痛快吃一回的温馨气氛。这又是一种生活的无奈。

人总是很怪的。骂人不灵光总要说“猪脑子”，餐饮中又都青睐“老猪”，食物与猪肉搭档都是绝配。但那时每一个养猪的家庭对猪的感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和轻松。养猪的无奈除了辛苦，还在于它的风险。一年下来顺利育肥一两头猪，是一个家庭的盛事，邀请亲朋喝一杯“猪衁酒”，既是庆祝，也是民情乡风孕育出的礼数。养猪不易，谁家杀年猪一般都是“三不卖”。猪血不卖，做成豆腐状，配合着其他菜肴，就着火锅，大家可以昏天黑地地热闹一番；肚肠不卖，猪肚，留给家中老人做三炆汤补补身子，谁家要是违了规矩，会被视为不孝；猪油自然不卖，腌制在陶罐里，那可是一年的油味。大肠装糯米的吃法，是不是一种别出心裁？它吃出的是一家子的欢乐。

已经好多年没吃这东西了，一晃我也踏入了老年的门槛。双亲早已离我们而去了。兄弟们居住在不同的城市，大团聚一次也十分不易，时光的车无法载着我们回到一起打闹的童年了。旧时的乡村似乎也老了，年关没有了嗷嗷的猪叫，也没有了顽童们一起玩着猪尿脬做球的沸腾。但我并不沮丧。我知道，新的乡村正在涅槃！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