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琦｜一封未寄出的家书

一封未寄出的家书

敬爱的妈妈:

儿子经常梦见您老人家，想来您在天之灵一定也在惦记着我。于是儿子在清明节到来之际，给您写下这封信。

您老已仙去整整十载了，可是儿子并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忘，反而更加思念您。最近几年每每清明前些时候，还有您的生日前夕，总能梦见您老人家。那些一家人坐在一起，饭后闲聊的愉快时光，于梦中仍历历在目。也许是因为您老人家在另一个时空挂念着我们弟兄姊妹，所以我们才会在梦中相见吧。

依然记得当年您患绝症，拒绝做任何无效的治疗，即使有疼痛也不表现出来。不恨不怨，不哀不叫，坦然面对生死。

您一生坎坷，五岁时外公就去世了，年少丧父，人生第一苦，外婆一人拉扯着两个舅舅和您长大，想想何等艰辛。稍长赶上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十三岁就参加集体劳动挑圩堤，不然连口粮都难保；到了第二年春天又闹饥荒，多少人饿成浮肿甚至于毙命，幸得小舅在食堂任会计，偷偷藏些锅巴饭团带回家来，才勉强逃过一劫。

到了后来您嫁给父亲，当时家里只有两间草屋，唯一床一桌而已，可以说是家徒四壁。随着哥哥和我的出生，您的担子更重了。白天参加集体劳动，洗衣做饭种菜地，打扫卫生，全是一人操持。父亲因为参军时受过伤，大队当时照顾安排在大队卫生所上班，还要兼职大队碾米机操作，早出晚归，几乎顾不到家，只有吃饭时才回来。而且祖母去世早，更无人分担家务，只有在哥哥和我出生时外婆来照顾过几天。

到了弟弟妹妹两个出生时，您坐月子也是无人照顾了。记得弟弟出生时也只有凭票供应的两斤红糖，头几天还有三只糖鸡蛋，您还分给眼巴巴的我一只。写到此处，眼泪已不能自已。当时年少，哪能想那么多，现在想来却是万分后悔。

那时候农村吃油都稀罕，一年一家人都不到十斤菜油，更别说吃肉了。养几只母鸡生蛋还舍不得吃，留着去代销店换煤油和盐，来客时才能有一碗蒸蛋。要是赶上大水年份，低洼的水田被排不去长江的洪水淹了，粮食不够吃，只能吃救济粮，更是勒紧裤带过日子。返销粮基本上是玉米和薯片干，薯片煮稀饭只能放一点点米，玉米因为加工粗糙，煮成玉米糊也是难以下咽。即使托关系也只能从粮站买回七成陈化粮(后来才知道那是国家粮食储备的备战粮轮换下来的)。

就这样艰难困苦的日子过了几十年。到了八十年代初，分田到户，虽然忙碌，但是勉强能每天有一顿大米饭吃了。日子稍微好了一些，种地也自由了。但是到了农闲时间，您还是手上不闲，忙着给一家人纳鞋底。一针一线，不敢懈怠，春秋单鞋，冬天棉鞋，从不停歇。记得您唯一遗憾的是不会织毛衣。但是您想办法帮别人做事，换取别人的时间给我们织毛衣，从不让我们受委屈。

记得小学有一次和同学干架，把同学打哭了，一直追到咱们家门口。后来同学妈妈上门告状，您问对方你家伢多大。同学母亲说十三岁，您说我家伢才十二，只可能你家伢欺负我家伢呀！对方母亲竟无言以对。虽说人前护短，但是后来问清原委后我还是挨了一通训，让以后少惹事端，尽量与人和睦相处。想想您虽然不识字，却有如此辩才，的确令人佩服。而且您三言两语能退敌，要是一般人，弄不好就战火升级，闹出大事来也不一定。

前年浙江一文化传播公司为了宣传，举办了“中孝杯”孝道诗词比赛。我把您一生的辛劳和对您养育之情无以为报的感情凝聚笔端，写了一首《清明节祭母》：昼理桑田夜纺棉，霜风雨雪复年年。毕生岂止红羊劫，半世常如青蚁旋。布履远行千片迭，寒衣遥寄一心牵。慈颜驾鹤仙乡去，唯托悲思付纸钱。不意竟获评委认可，得了三等奖。也许得您在天之灵护佑吧。

又到了清明节，您去世已整十年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寸草春晖，无以报答，作此小文以告慰您在天之灵。

 不孝男赵琦跪拜

（本文写于2018年）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