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窑货,那是故乡义津几十年之前的往事了,现在回忆起来仍觉得意犹未尽。
窑货,不是二货,多指坛坛罐罐也。这些东西才不出众,貌不惊人,拎起一大挂,放下一大堆,说喜欢谈不上,想不要又很难。
窑货说起来有两大类,即黄窑货类和黑釉货类两种。
黄窑货类指:火球,火缽,炭炉子,鸡食盆,粪缸,井罐,猪食盆等;
黑釉货有:酒壶,油壶,煨罐,夜壶,大缸,小缸,小坛,小罐,各种瓮,洋锅等。
黄窑货没有什么看相,原始粗糙,优点是便宜,简单,实用;而黑釉货就不一样了,既有龙飞凤舞,又有竹报平安,显得庄重、美观而大方。
窑货店里卖的除了窑货,还有瓷器,如:茶壶,瓷坛,花瓶;也卖铁锅,生、熟石灰,犁头,另有吊罐及其他各种生活用品。
窑货不仅店里卖,也有挑着卖的,坐商与行商比翼齐飞,双双起舞。
当年的窑货郎,活跃于街头巷尾、村庄小道,挑着火球,炭炉子,洋锅,酒壶,煨罐,夜壶,鸡食盆……拼命叫卖。于是,有一小段文字,形容那时的窑货郎:
我是窑货郎,总为生计忙。
走村又串户,何惧风雨狂。
天亮出门去,擦黑把家还。
妻问卖多少?怕丑开口难。
这是小本生意,搞不到大钱,只能赚点辛苦费而已。如果不小心一跤摔倒,那担窖货十之八九就报销了,钱没挣到连老本也付之东流,那种心情可能比死了老娘还要难受。
我记得挑窑货有专门的窑货篮子,它由竹子制作而成。
这竹篮子的特点是低矮,结实,扁平,直径大,有两米左右,这样可以摆放更多的窑货。还安装着高高的竹框,该框有三角形,也有∩字形。直立固定在竹篮之上,有一米多高。
这个框非常重要,因为它承担着窑货的全部重量,也为挑窑货的提供了方便。挑窑货时只要扁担往框里一插挑起即走,不再反复弯腰系绳子了。
那担窑货足有一百多斤重,挑起来吱吱直响,压得挑窑货的呲牙咧嘴,气喘吁吁,就像他们的生活,不堪重负,艰难前行。
要想把窑货卖掉,光闷头走路还不行,还必须吆喝。常听到他们声嘶力竭地叫喊,卖窑货哟,卖窑货哟,火球小罐都有哟……那长长的吆喝声,充满着艰辛和无奈。可是尽管喊破了嗓子,累坏了膀子,也难有一笔生意做成。虽然如此,还不能灰心,还要继续负重前行,继续喊,唯有喊才能卖出窑货,唯有把窑货卖掉才是硬道理。
有时有人来看窑货,卖窑货的趁势用小竹片敲打窑货,那窑货便发出刚刚刚的响声,证明货是好货,火功恰到好处,声音清脆悦耳,不漏水,可以放心买。
在买卖进行中,买者想省钱,卖者想利润,各抒己见,讨价还价,外人不知道内情还以为他们在吵架呢。其实都是在为几分钱而争论不休,在那艰难年代,每分钱都值得斤斤计较哟。
小缸窑旧址
义津的窑货,大部分都是小缸窑的产品。当年的小缸窑,那可是闻名遐迩,蜚声枞阳,其窑货在整个后山区乃至枞阳全境,都是响当当的。像义津,麒麟,杨湾,钱桥,会宫,都以小缸窑产品为首选。
窑货连着千家万户,当年哪家没有大坛、小坛,大罐、小罐,大缸、小缸,火球,火缽,茶壶,夜壶……
还有那丑陋不堪的夜壶,虽其貌不扬但用处大着呢,因为它妥善解决了男人夜里的内急问题。
特别是寒冷的冬季,夜里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小解很不方便,唯夜壶听令于尔,手到擒来,随用随到,功莫大焉。于是就有人调侃:
灵屋,纸糊篾扎,一挡不得风,二淋不得雨,鬼要;
夜壶,泥捏火烧,一装不得酒,二盛不得茶,屌用。
哈哈,有趣!这话虽有些粗陋不雅,但话糙理不糙,道出了夜壶的功能和可取之处,也不乏文采和诙谐之趣也。
夜壶夜里用,幸福靠勤劳。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常识,但偏偏又有人产生了联想。
常听有人发牢骚,我日他娘的,老子就是一把尿壶,用时就想起了我,不用时就把老子往床底下一塞。
火球,当年是义津一道独特的风景,是上帝派来温暖人间的天使,几乎人手一只。冬天里的火球,除了取暖,还有浓浓的烟火味,因为家里有了火球,似乎就有了春天的气息。
曾有话云: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而儿子就是娘的小火球。足见火球的地位何等重要。
大家可能还记得当年用火球烘手烘脚烘鞋烘袜子和烧荸荠的那些往事吧,这些美好的记忆好像还并没有走远。
有时不小心把火球打破了,如果是小朋友干的,一顿“寡栗”在所难免(寡栗,义津土话。就是手指弯曲,用关节处用力一磕,疼的很。),不磕出几个小包恐难长记性,火球还会继续遭殃。如果是大人打破的,那也要懊恼好几天。
火球,陪伴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凄凉的少年,让倍受寒冷煎熬的我,也享受到了难得的温暖。
所以,火球留给我的记忆,尤其深刻宝贵。
但未曾想到,年青时的我,又一次与窑货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时刚结婚,收入低,常常日不敷出,锅台搭不起。记得用一块多钱买了只缸灶子,烧将起来。
虽然烟燻火燎,但终于吃上了熟饭熟菜,这是何等的幸福。
缸灶子大家还记得么?它呈圆鼓形,腹部开个口子,作添柴火之用,垛上锅就可以开烧了。
这一烧一直烧到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来开上了汽车,老伴实现了“农转非”(即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才结束了我烧小缸灶子的历史,时间跨度有近十年。
小缸窑人家
下面就说说义津窑货店的事吧。
义津最早的窑货店,是许德法家,因为他是我家的近邻,记得最清楚;还有吴国敬家,离我家也不远,他家的窑货店规模也不小。那时都还是单干,各自经营。
德法大爷家的窑货店,在庙弄往上街一点,上隔壁是义津大众食堂,下隔壁是吴福礼家。
他家的窑货以黄货居多,把整个店都堆得水泄不通,开门营业时连店面门外也摆满了窑货。
我常从他家里穿堂而过,所以印象深刻。
德法大爷家有弟兄四人,还有位小姑,没有分家。那时德法大爷的母亲许老太君还健在,把一个十几口人的大家庭治理得井井有条,小日子过得温馨而和谐。
窑货店里卖窑货,天经地义。真正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义津的生意本来就红红火火,加上窑货店的推波助澜就越发兴旺发达了。
一九五五年,合作化开始,义津所有经营日杂百货的个体商户,组建了自己的商业航母一一义津东方红集体合作商店,几家私营窑货店也被收编其麾下。
这一下窑货店背靠大树好乘凉,小船靠在大船边,不愁吃来不愁穿。
收编后的窑货店,先后有三家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其一是上街的张小明家,由其父张宏曦带几个人负责经营,具体哪些人已记不得了。该店的位置在钱进来、吴福民家对面。
其二是中街吴铁光门店。成员有:王佐全、王佐成、王佐金三兄弟,还有位许芳必。
王氏三兄弟都住在王家巷道附近,当年在义津小有名气,也很会做生意,无形中就成了义津的窑货大王。
许芳必是我许氏远房弟兄,比我年长,家住下街,光头大个子,真正是人高马大也。
其三严格地讲是由其二演变而来,并没有形成真正的三店鼎立之势。
到后来,窑货店合并只剩一家了。
模糊的记忆是该店在庙弄的斜对面往下一点,吴熊友店对面,下隔壁是一家棉布百货商店,棉布百货商店的下隔壁是吴福康西医,上隔壁是一家日杂店。
风水轮流转,此时非彼时。
遗憾的是,该窑货店由哪人经营已记不得了。
只记得他(她)们每月工资只有十几元,多的也只有二十多元,但大家都安贫乐道,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窖货店里的窑货码放也是很有学问。常常是墙壁附近码的最高,依次向中间延伸递减,大件套小件,小件难看见。外行人找想要的东西比登天还难,但卖窑货的就不一样了,指到哪里就打到哪里,不会出错。
窑货店一年四季,生意兴隆。
春季犁头卖的快,搭锅台的多,井罐、铁锅、石灰畅销。
夏季生意稍微清淡点,但是汛期,水运方便,是从小缸窑进货的最佳时机。所以经常看到义津搬运站的工人师傅们,从小街码头,肩扛人驮,后来用板车拉,为窑货店进货。
进货时间多在下午,那繁忙的景象,仿佛就像昨天。
到了秋季,是收获的季节,人们的经济又活跃了,窑货店里的窑货又开始畅销了,小坛小罐小缸卖的不歇。因为秋收了,芝麻呀,绿豆呀,腌菜呀,洗山粉呀,都需要窑货。常看到他们忙的不可开交,汗流浃背。
冬季和整个腊月,是窑货销售的旺季,占有着全年收入的半壁江山。
腊月里卖得最多的是炭炉子、火球、火缽、茶壶、酒壶、洋锅。
这个洋锅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印象?洋锅其实就是一个大碗,敞口,能装,黄泥巴烧制而成,再上点釉。
那时大家肚子都大,能吃。俗话说:做事要人管,吃饭捞大碗。吃饭用洋锅最过瘾了,所以洋锅很受欢迎。
这不仅是窑货时代的结束,也是一个新生活的开始,从此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方便、快捷,更加清洁、省事,我们也成了新生活的受惠人和享受者,何乐而不为呢?!
窑货,窑货,在经历了无限风光后又无可奈何花落去了,但有些东西还是很值得留念的,就像小罐煨肉,那摄人魂魄的香味,常让我馋涎欲滴,这是现代炊具无法达到的境界,我们到哪里去寻找呢?
(非常感谢资深老乡方祖中先生,为本文提供了信息)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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