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乡杂谈｜杜甫才是真正的“情种”？—

在众多中国古代诗人中，我尤其热爱苏轼和杜甫。前者是个通才，诗词歌赋、音律书画皆精通；后者是个大爱之人，爱山河，爱黎民，也爱妻小。

有许多诗人，甚至是里程碑式的诗人，虽有奔放的激情，有浪漫的才气，却似无根之云，不接地气，而杜甫，既可以吐阳刚之气，也可以绘阴柔之美。他写给妻子的诗，像浩瀚的大海那样深邃，像春日阳光那样温暖。

读杜甫的《月夜》就有这种感触。

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这首诗写于唐天宝十五年，即公元756年的六月，安史叛军攻进潼关，杜甫带着妻小逃到鄜州，后肃宗即位，杜甫便离家想为平叛效力，却被叛军捉住，送到沦陷后的长安。望月思家，写下了这首感人至深的名篇。

译文：今夜鄜州上空那轮圆月，只有你在闺房里独自遥看。远在他乡怜惜幼小的儿女，还不懂你为何思念长安。染香的雾气打湿了你的鬓发，明月的清辉使你玉臂生寒。何时能并肩坐在薄帷帐下，月光照你我尽把泪痕擦干。

在失去自由的情况下，诗人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闺中”，即妻子。妻子知道自己被叛军俘虏了吗？妻子肯定也像自己现在一样在望月思人，忧心如焚吧？以往还有自己作为妻子的依靠，而今一个柔弱的女子又如何能扛得住这离乱中担惊受怕的苦！“独看”二字包含杜甫对妻子多少牵挂，多少怜惜，多少爱！“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而小儿女不谙世事，还不懂得“忆长安”，用小儿女的无知来反衬妻子的“独忆”更显凄苦，我们似乎能看到月光下杜甫担忧妻子的两行清泪！“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双照”泪痕始干，则“独看”泪痕不干就可想而知了。

杜甫对妻子这种深情和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以及李清照的“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如出一辙，但情感更深沉，更让人心痛！

杜甫另一首写妻子的诗，表面笔调轻松，却也深情款款。

江村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这首诗写于唐肃宗上元元年，即公元760年，诗人被叛军俘虏后经过四年的流亡生活，历经千辛万苦，带着妻儿来到成都郊外浣花溪畔，建了杜甫草堂，暂时获得了一个栖身之所。

时值初夏，浣花溪畔，江流曲折，水木清华，一派恬静幽雅的田园风光。

读这首诗，使人联想到唐代无名氏的诗句“一树梨花一溪月”，素白淡雅，静美异常，在饱经世态炎凉者的心目中会得到不同寻常的珍视。对妻子，诗人也是这种心态。

流亡期间，安禄山给他一个“水部郎中”的官儿，杜甫假装病重，一直没有就任，还暗中给唐政府通信息。后来他投奔唐肃宗，官至左拾遗，长安收复后，随肃宗还京，就贬为华州司功参军，不久弃官居秦州同谷，后来又移居成都浣花溪上，在老朋友严武帐下当参军。

虽有自然美景，虽有老朋友严武的照顾，但对于少年时就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的杜甫来说，这种生活并非如他所愿，诗人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但诗人并未将妻子作为自己的出气筒，相反，他和妻子苦中作乐，穷到没有棋盘，便画纸代替，一如那相亲相爱相守的水中鸥，这是多么令人艳羡的情感啊！许多人在安逸时尚且不能相守，何况潦倒时呢？

“我爱一切旧的东西――老朋友、旧时代、旧习惯、古书、陈酿；而且我相信，陶乐赛，你一定也承认我一向是喜欢一位老妻。”这是高尔斯密的名剧《委曲求全》中的话，不管那守旧的老头儿哈德卡索先生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用在杜甫身上，正好！

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也可见对妻子的爱。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这首诗作于《江村》后三年，此时杜甫已经五十二岁，过着漂泊生活的杜甫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写下这篇脍炙人口的名作。

“剑外忽闻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这突然而来的捷报让“初闻”的诗人喜不自抑，涕泗横流。“蓟北”已收，战乱将息，乾坤疮痍、黎元疾苦，都将得到疗救，个人颠沛流离、感时恨别的苦日子，总算熬过来了，怎能不喜不自胜呢？而诗人在任何时候，都没忘他那同甘共苦的妻子，自然就有了“却看”――回头看，这个动作看似简单，却大有深意，那一看中有多少理解、多少关爱在其中啊！

如果你愿意继续寻找，《春望》、《登岳阳楼》等诗中你都能寻到杜甫对妻子的情深意长。

生活中总听人们感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夫妻情感那么脆弱，经不起一点苦难的考验，但在杜甫身上，这就是乱语！杜甫从来都不是一个只顾自己潇洒而抛妻别子的人！杜甫才是真正的“情种”！

如果我生活在杜甫的时代，如果我能选择自己的婚姻，我会毫不犹豫地说：“要嫁就嫁杜子美！”

（作者：周伶俐，枞阳县会宫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