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很少去父亲工作的公社医院（现在的乡医院）。路太远了，距我家有四公里的山路，还要经过两处阴森森的山凹，白天经过也瘆人，更何况那儿还有吃小孩的毛狗（像狼）。我们想见父亲，就得等半个多月。而每次我爸回来，也就至多在家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就回医院了。用我娘的气话说：他那里漂亮的女知青多，你爸心里哪还有这个家！
虽然我爸是公社医院院长，但在那个以贪污为耻的年代，他那点工资，除了他的开支之外，给家里的钱也仅够买灯油和盐。我姊妹四人是村里最穷的高干子弟。我们的吃喝都是靠母亲想方设法的辛劳而维持的。
春初及仲夏之前，我娘起早贪黑地挑着筐子在周围十几里的村子里挨家挨户收鸡蛋，傍晚再卖到大队部孵小鸡的炕坊，赚些利差。
她每天都是天没亮就烧好稀饭，饭烧好后把我叫醒，告诉我：早中饭带着妹妹们吃锅里的稀饭，晚饭她再回来做。每当她手提装满稀饭的旧饭盒准备出门时，总是又摇醒我，再三重复老掉牙的话：“你们不能升灶热饭，灶膛里的火星溅出会焐着灶门边的柴火堆，会烧掉整个屋子。青菜只能早上吃，中午就馊了，吃了会拉肚子的。中饭就吃放在碗橱第一隔的那碗咸菜。” 我也总是习惯地扫一眼窗户，若见到月光飘洒进屋，心情好，回答自然利索：“知道了！”又倒头呼呼大睡。娘总会在这个时候帮我把被子整一下，而后在我脸上亲一口，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收鸡蛋了。
从仲夏到冬，娘带着我们放养一些鹅鸭，等鹅鸭开始下蛋了，就卖给邻村的饲养大队，赚些劳工钱。这是我家获得口粮的最重要经济来源。
在生产队农忙或缺人手时，娘总不失时机地去生产队劳动，赚点工分，工分可作钱，这样在分粮时就可以少交钱。在那个年代，农村干部家庭的口粮是拿钱向生产队买，农民家庭是凭工分分粮（工分是劳力干活量的计数单位）。劳力多的家庭分的粮也多，他们家的生活天天小康。我们就惨了，我娘挣的钱只够买少量的口粮，天天吃稀饭、玉米和地瓜干。
娘为了让我们能多吃上几顿香喷喷的米饭真是拼上命了。只要有参加生产队男劳力活的机会，她总是在干活的前一天晚上为我们烧上一顿喷喷香的米饭，哄着我们说：“孩子们，娘明天去队里干活了，你们帮娘看看鹅鸭，这样就能天天晚上吃上干饭。”
为了多吃上馋人的米饭，我对野外看鹅鸭的活也就有了兴趣。娘天不亮就烧好饭，天刚亮就赶鹅鸭到圩里，有时回来晚了，就急忙忙地说一声：“小毛秋子，你们吃好以后就去大埂看鹅鸭，别带妹妹们到水里玩，水里有水猴子专抓小孩！”自己饿着肚子直接开工前会去了。
娘既然想拿男人一样的工分，那就必须做他们一样的重活。
中午收工回来，娘边喝上两海碗早上剩的凉稀饭边为我们做饭，而后端着小铝锅跑着为我们送饭来了。我们狼呑虎咽地吃饭时，娘总是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有时，我们菜饭剩了，她就一点不剩地全给吃了。
洗好锅碗后，就给我们讲会故事，再直接去队里做工。
傍晚收工后，娘又前赶鹅鸭后带我们浩浩荡荡的回家。
天不好时，她没工做了，我就犯懒，不去看鹅鸭。根本不睬娘的哄骗，就在家与小伙伴玩。娘只好背着我大妹去圩里放养鹅鸭。到了草绿水清的圩里，放下背上的大妹，让这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看着鹅鸭，自己又忙着去堤埂上刨草根，晒干的草根作柴火烧饭。
有一天下午，她急忙忙地将一筐草根送回家，刚放下背上的筐，突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我娘疯似地边往圩里奔边惨叫：“小妞子还在圩埂上，小妞子别怕。娘来了！”
闪电不时照红整个天空，附近的炸雷特别刺耳。娘跌跌撞撞地抄近路奔向堤埂，不一会，那形单而瘦薄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的暴雨中……
隔着河水，隔着雨幕，大妹在河对面惊慌失措边跑边惊叫：“妈妈在哪？我怕！” 我娘直接涉河而过，不慎掉进了深水潭，她根本不会游泳，硬凭着要救小妞子的意念爬出深水潭。母女紧紧抱在一起，娘瘫倒在地。
等雨停了，娘抱着大妹回来了。放下大妹，她又一把将我紧紧搂住，浑身瑟瑟地抖着。哽咽地重复着：我真差点见不到我宝贝儿子了……娘换好我大妹的衣服后，自己又湿着衣回圩里找失散的鹅鸭，那天，娘很晚很晚才赶着它们回来。
白天，娘忙着外面的活。天黑了，娘又叫上我陪她去河边洗衣，回来时她还顺便挑担水。等我们睡后，她又将我们的衣服缝缝补补，一直到很深很深的夜里。我也常陪娘干活到深夜，我特爱听她讲故事。于是，她边干活边讲故事，就是为了让我多陪她。有时我实在困了，就摇头晃脑地坚持一会，而后扑噔倒在她身边睡着了。娘总是亲上我一口，边说：我知道宝贝困了，有你在娘身边，娘再累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图片来源于网络
陆军，安徽枞阳人，檀香轮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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