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乡记忆｜乡愁之声音—

入冬前，我好几次在夜里听见蟋蟀的鸣声。倘若在夏天，这声音必是欢愉的，让劳顿了一天的人可以歇下来，坐在青石板上抽支烟，听它的歌声驱乏，听倦了也正是瞌睡来的时候了。可在暮秋，不免使人寂寥。

循声到院子里，却是万籁俱静，唯星星在夜幕一闪一闪。月色如霜，踱几步，遂想起故乡来。张爱玲在《金锁记》里说：隔着三十多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美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其实，若真是隔着三十多年的辛苦路往回看，月色必然较现在的皎洁，明亮，有趣。我们现在已经忘记在夜晚行路时抬头看月亮的感觉了，要么骑一辆单车，要么在出租车里，都急匆匆往有灯火的地方赶去，吃顿饱饭，睡一场酣觉，积蓄搏杀明天的力气。而从前的夜晚，我们赶路时看着月亮，走一路，看一路。四处虫声和鸣，夜晚的交响乐在月亮初升时演奏。我们能够分辨出油葫芦、金针虫、蝼蛄、步行虫不同的鸣声，这支乐队里最出色的当然是蟋蟀，只有它才将夜曲演奏得如此妙趣横生。

蟋蟀又名促织，夜明虫，直翅目蟋蟀科的常见昆虫。雄虫上颚发达，前翅上有发音器，两翅震动摩擦发出悠扬鸣声。每到夏夜，蟋蟀的鸣声清亮、婉转。陈鸿、陈颢、李郡、我，我们父母都是老洲中学的老师，校园也是我们的后花园。白天，校园暑气很重，蝉吸了晨露，九点多就开始知了知了地聒噪。我们每人带一本厚厚的暑假作业，吃过早饭，搬两只板凳在梧桐树荫下，开始每天的ABCD和一元一次方程了。A和B会打架，X和Y也会打架，在纸上，他们厮杀在一起。忽地，头上挨了一下芭蕉扇柄，爸爸说：不要开小差。我就说：知了在吵呢。到了夜里，这真正是我们的乐园了！萤火虫忽高忽低地飘着，像无数颗小星星在游荡。我们用芭蕉扇扑萤火虫，也方便赶蚊子。随便扑拉一下，一只或几只萤火虫划一道银色的线，停在地上，一闪一闪。放在玻璃瓶里，跑起来，夜色里弧线运动起来，划出不规则的图案。借着萤火虫微弱的亮光，我们循着蟋蟀的鸣声，脚步轻一点，再轻一点，悄悄走近——蟋蟀警觉地停住了鸣声。我们屏声屏气地站着，月光下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象张牙舞爪的怪兽。蟋蟀觉得危险已经过去，又愉快地唱起歌来，歌声暴露了它的确切位置。陈鸿、陈颢拿着瓶子罩着墙壁缝口，我用一根蟋蟀草把它慢慢轻轻地往外引，李郡拿着一只装了一粒花生米的空烟盒托在缝口。蟋蟀卷动着触须，迟疑着，在分辨是敌是友。终于，它没有抵制住这个诱惑，钻进来了，这只夜晚的可爱的俘虏！

“嚁嚁”—“嚁嚁”，远处的蟋蟀鸣声像是在我们耳边。

校门前有一条小河，平时村里人去淘米洗菜，天热的时候，洗澡乘凉。天色黑下来，月上柳梢头，男人铺张席子对着风口睡觉，女人们在说笑，划水泼水。

李郡问我：你将来到哪儿去？

很远很远的地方。

多远呢？

爸爸说，把山翻过去，风吹来的地方，那儿最远了。

不对，海最远了，天下的河都流到海里。陈鸿说。

我们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心里的远方发呆。月色漫上来，人声寂下去，河水哗哗响。

“看，有鬼火！”陈鸿说。校门左边有一片空场，上体育课就成了操场、球场，据说以前是荒坟。一团一团的鬼火飘忽不定，有一团朝这边飘来，大家喊着笑着朝家跑去。李郡说：你送我回去吧。树荫下洒下的月光象落了一地碎银，我和李郡并排走着，不时触到她的手，闻见她身上的香皂味，心扑通扑通直跳。到了家门口，李郡转过身，说：你真的要去风吹来的地方？

李郡的爸爸李老师在学校教体育，我们斗蟋蟀都是李老师教的。他曾告诉我们，解放后不久，像我们这般大时，他到山上砍柴，逮到一只“蛇蟋蟀”——就是将巢筑在蛇洞里的蟋蟀，红头青背，在虫市上卖了，得了两担米。

后记：一日，无意中听到《虫儿飞》，心有所触，遂成此文。录歌词如下。

虫儿飞

作词林夕作曲陈光荣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对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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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周海，70后，安徽省枞阳县周潭人，癖好读书，码字。散文为主，偶尔写诗，发文若干，著《风吹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