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 【周荣耀】情乱情人节 (第一章）

班上突然来了一个插班女生，老师指定和我同桌，这并不是因为我也是女生，而是班上只有我一人坐一张桌子，她的到来，结束了我一人独坐一张桌子的历史。

其实，我并不想跟女生同座位，跟男生同座位多好，借社会上一句流行话说，男女搭配，听课不累。可老师就偏偏给我搭配个女的，老师不懂我心！烦着哪！

谁说了一声大洋马，于是，全班一片嗡嗡窃笑。

这女生在全班窃笑声中坐到了我的身边，若无其事。在她看来，嗡嗡窃笑声，如雨过房顶，一听而过。

天啦，这女生还真是大洋马，坐下来比我还整整高一个头，总在一米七五以上。想我这一米五五的小女生，在她身边，更显得矮小可怜了。我在班上是最矮的女生，可偏偏跟最高的女生同座，难怪全班同学笑。我悄悄眄了她一眼，嚯！还别说，大洋马俊得让人咬牙，可就是瘦得让人咂舌。那一脸的病容，很容易让人想到林黛玉。林黛玉有那么高吗？我心里琢磨。

没想到，她就叫凌岱玉，不过是凌晨的凌，岱山的岱，宝玉的玉，这么个凌岱玉。还有一个没想到的是，她竟大我4岁，虚21了，怎么是这样的呢？在我们成了好朋友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台湾人，一场大病整整耽误了她4年，她是随她大哥——哦不，应该说，她是随她妈妈——也不，准确的说，是因为她的大哥来大陆开公司，她妈妈来做她大哥的后勤部长，她就随之而来了。按她自己的说法，就是想到大陆来读文科，将来想当作家。

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一直姐妹相称，我喊她凌姐，她喜欢叫我的乳名梅子。

凌姐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她说要把耽误的时间抢回来。于是，她对什么都很包容，都不太计较，跟同学们都处得来。有的调皮生公开叫她大洋马，有的干脆喊她洋马姐姐，她都一笑了之。她说，挺好，将来当了作家，就把大洋马作笔名。外国有个大仲马，中国有个大洋马，好记。

看来，凌姐是块当名人的料子。

我们两家同在一条公共交通线上，上学放学都坐808路，只是相距学校来讲，我家比她家远半站多路。放学回家，我们都在808路月牙湖站下，她下车两三分钟就到家了，可我得走半站多路。白天，这半站多路对于我来讲没啥，走走玩玩也就到家了，晚间上完晚自习回家，这半站多路总让我有些不安。没有路灯，我就打手电，我妈给我配了把三节手电筒，亮得很。但是，还不能完全解决我的心理负担，因为，在回家的途中，要路过一个大垃圾场，那里什么人都有，常常发生乱七八糟的事儿，我一走到这里，心里总是发怵，有时干脆就小跑，常常是进了家门还气喘吁吁，惊魂不定。妈妈想让爸爸接我，可爸爸下岗后，找了份给人看仓库的活，天天上夜班。

得，这事儿，得自己扛着。

凌姐知道我的情况后，决定每天先送我回家，然后自己再回家，我当然开心，毕竟她是个大姑娘，好歹一米七五哪。只是凌姐受累，往返一趟就是整整一站路还出头，我有点不过意。可凌姐说，没啥，正好锻炼锻炼身体。可没想到，送我回家的第一天就遭遇尴尬。

那天，天擦黑，我们低着头，说着话，匆匆往我家赶。在接近垃圾场的时候，撞到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头枕着一块砖头，光着腚，仰面躺在垃圾场地上的一张废弃木板床上，我和凌姐都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异怪死了。我们在一阵忐忑不安的心境中逃也似地跑了。

在我家门前，我们站立了好久，没有说话，心照不宣，羞死人!

我看凌姐没有马上回家的意思，就想邀她到我家，在我家吃了晚饭再回去。可凌姐摇了摇头，推了我一把，意思让我进门，她要回家了。

我犹犹豫豫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凌姐转身，迟迟疑疑地离去。

我的心一拎，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我想凌姐一定是害怕，决定送她回家。

果然，凌姐没有再客气。

我们并着肩，无声地走着回头路。我们再次经过垃圾场那个乞丐躺的地方时，神情就更不安了，刻意将书包遮挡在脸旁，以免再看到那个我们不该看到的东西。

坦白地讲，尽管我的心怦怦直跳，可我并不完全是害怕，贼贼的，好像有点想再看一眼那个东西的念头，不知为啥。

走完回头路，我们站在凌姐家的楼下，像个傻子。两个大傻子。

凌姐轻吁了口气，张开她的长臂，搂着我的肩头，上三楼，进了她家的门。

凌妈妈张罗我们吃晚饭。

晚饭很快对付了，可我怎么回家？我得回家呀，难道还让凌姐送我回家，我再送凌姐回家？再演一回张郎送李郎？

凌姐一脸无奈，她说让我跟她倒一晚上腿，就不要回家了。

我不敢，没跟爸爸妈妈说好，怎么可以在外面过夜？我长这么大，除了小的时候，妈妈上夜班，总是送我到黄磊哥哥家过夜，我还没在其它地方过过夜，敢一夜不回去，我老爸还不打断我的腿？死，我也要回去，这没说的。

我们正说着话，忽听有人敲门，凌妈妈就开了门。

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

哇！进来的这个人，高高的，魁魁的，整个一副英俊潇洒的胚子。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是凌姐常向我提起的大哥了。

哥，你回来啦？

凌姐喊着。

果不其然，进门的就是大哥。

哟？来客人了？

大哥说着话，同时冲我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我的神情一下被他摄住了，哟！他那嗓子，要多磁就有多磁，浑厚甜润。

乖乖！凌姐的大哥，这么帅？！

我在心里发着感叹。

大哥推开他自己的房门，就要进去，却被凌姐喊住了。

哥，你帮我送送同学回家好吗？

我？送……回家？

他转过身来，显得很疲倦，先是懒懒地看着我们，继而认真地看了我一眼，倦态的脸上，透出无奈的表情。

不了不了，我自己……

我心是口非起来，讲是这么讲，我当然想回去而且想有人送我回去，但是，我怎么让他，让一个男人，让一个我并不认识的男人送我回去？别扭。

送到哪……多远……那走吧走吧……

大哥却没有把他的话说完，好像不大情愿。只见他顺手带上房门，忽然又推开房门，进了房间，旋即就出来了，手里多了个手电筒。他走过我的面前，没有停步，说了声走吧，就抬手开门头里走了。

好像没商量。

我哪敢怠慢，赶紧抓起书包，断了尾巴似地追了出去。

一路上，我们没有说话，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手电的光照在我的一侧前方的路面上。

一路走过来，我没有再看到那个令人作呕的乞丐。

我终于站到了自家门口。当我转过身来的时候，大哥几乎同时也转过身去了，我的谢字只在舌头尖上打了个滚。

大哥走了，大步流星……

从背后看，大哥是虎背熊腰，挺拔伟岸，正面我其实根本没注意看，想必是风流倜傥，潇洒端庄。

大哥显得很成熟，成熟得让我感觉到我结识了一位年轻的叔叔。

送我回家，后来成了大哥的例行公事。

我们晚上九点半结束晚自习，大约十点钟到凌姐家那个月牙湖站，大哥基本上都在这个时候在车站接我们。有时候，凌姐和大哥一同送我，但多数都是大哥一人送我。

大哥，我也跟着凌姐这么喊，喊多了，喊惯了，喊顺嘴了，以至在我爸妈面前也大哥不离嘴了。

爸爸妈妈也很感激大哥对我的关心，他们也跟我顺嘴喊起了大哥，不过，他们在大哥这个称呼前，有意无意地加上凌或凌家这样的标签。

为了感谢大哥，我爸妈特地备了两条红南京，两瓶五粮春，登了凌家的门。登门后我们才知道，大哥历来烟酒不沾。

我妈就嘀咕，怪我怎么不知道大哥烟酒不沾。

我心里直喊冤枉，我干吗要知道大哥是不是烟酒不沾呢？

大哥再三强调，送我回家，是应了小妹的请求，小事一桩，不必认真，然后死活以不擅烟酒为由，谢绝我爸爸妈妈的心意。

还是我机灵，我说把烟带回去，酒留下，大哥以后招待客人用。

大哥和凌妈妈高低不允，说他们来南京日子并不长，没什么够得上在家里招待的客人。

我妈就开始耍赖了，丢下东西，拽着我爸就要走。

可那哪行？大哥往门口一站，一尊铁塔似地扼守了大门。

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大家都很尴尬。

还是凌妈妈开口解了难，她说，既然这样，那好，你们就不要走了，在家里吃顿饭，就算我们来大陆结识的好街坊，好朋友，这酒，今天就喝，我还能喝几盅呢。

那好那好……

我和凌姐几乎同时雀跃起来。

大哥直朝凌妈妈发愣。

我妈白了我一眼，那意思是怨我太不懂事了，怎么好在人家吃饭呢？

我爸不置可否，退在一角直挠头皮。

那请，请请……

发愣的大哥也回过了神，忙把我爸爸妈妈往客厅请。

我们两家就这么在一起吃了顿饭。

这顿饭，虽然吃得过于客套，虽然彼此不那么自然，但也很开心，毕竟还是很投缘的嘛。

翌日，大哥回赠了我家两筐新鲜荔枝，说是让我爸妈尝尝他最近从福建进的货。原来，大哥是做水果生意的，南京市小有名气的岱华水果总汇就是他开的。看来，大哥也算是个老板了，可凌姐就从来没跟我说起过。

我们两家因我和凌姐的同学关系，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到来往走动。旁人眼里，我们两家是一门亲密无间的亲戚。大哥送我回家，遇到妈妈做的夜点心上了桌子的时候，干脆吃了走。我和凌姐放晚自习回来，赶上大哥没在家，就等，等太晚了，就不回家了。碰到刮风下雨，就更不回家了，跟凌姐倒倒腿。一切就这么顺其自然，爸爸妈妈倒也一百二十四个放心，无所顾及了。

跟大哥接触多了，我渐渐感觉到大哥品端行正，善良宽容。不过从外表看，总觉得他应该是个暴戾蛮横的人，接触多了后，感觉正好相反，他的性格好像过于憨厚了些。总之一句话，大哥很来斯。跟大哥在一起，有安全感那是不必说的了，可我还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是什么呢？似乎难以言状，当然，一定是好感，好的不得了的感觉。

乖乖隆的冬，绝对哟！

时间飞快，一晃，高二结束，再一晃，高三结束，又一晃，高考结束。

高考结束后的日子里，我和凌姐全面放松，玩，痛痛快快地玩。

那天，我和凌姐在外面玩够了，疯癫疯癫地回到凌姐家。凌姐正准备拿钥匙捅门锁，门却开了，从屋里面走出两个人来，一个跟凌姐差不多高，年龄也与凌姐相仿的女娃，一个是位大妈。

凌妈妈送她们出门，都没言语，我注意到他们的脸都有些红润，好像都有些憋屈的样子。

在那女娃跟那位大妈出门的时候，我们就侧身进了门。

凌妈妈朝门口迈出一小步，随即就缩了回来，关上了大门。

我早就憋了一泡尿，一进门就钻进了厕所。方便后，我的裤子还没提上，就听外面大哥说话。

大哥说，妈，以后别再弄这事儿啦，这女孩子，我看不怎么的，你别光看个子般配，我见了她，没有感觉，她总是打听我的收入，这也太那什么……她不是看上我这人，她是盯上我的口袋了，小妹你说是不？我来大陆不过才两年，生意还没做好，找什么对像？我的年龄是大了些了，但是，不要着急的啦，要找……我还是回台湾找……

大哥的说话嘎然而止，片刻的寂静后，就是离去的脚步声。

哦，我估计凌姐或者是凌妈妈提醒大哥，厕所还有个外人哪。

我有意在厕所多耽搁一会儿，确信他们都离开后，才出了厕所，免得尴尬。

在凌姐的小房间里，凌姐告诉我，人家给大哥介绍对像，约好今天在家里见面的，可是，一见面就吹了。大哥今年都33了，还没有成家，在台湾，谈了一个叫曲芳的姑娘，可她不愿把家安在台湾以外的任何地方，吹了。

我想也难怪，大哥人高马大，貌俊品好，自己开了公司，当着老板，条件上乘，怎么也得挑个自己喜欢的女娃呀。

可是，凌姐告诉我，大哥太正统，太传统，一般的女子，都很难对他的心思，特别是那些亮着肚脐眼满世界跑的女娃，大哥都觉得恶心。

凌姐还告诉我，曾经，大哥站在窗口，奇奇怪怪地说，这些女孩子都怎么啦？短衫换成背心，也就罢了，又换成吊带，吊带还嫌露不够，现在又把肚脐眼敞着，都谁带的头？想干吗？懂不懂啊，风灌肚脐，会怎么样？想过吗？容易做下病的。

我这人特好奇，有话搁不住，吃饭的时候，就大着胆子问大哥，我说大哥大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娃儿？

没想到大哥熊了我一句，你小女孩家家的，打听大人的事干吗？吃你的饭！

哎哟，我在大哥眼里是小女孩家家的，就是只会玩过家家的那种小女孩？我有点不服气，在心里辩着。干吗？我都18了，18的姑娘一朵花嘛，还不拿我当大人瞧？故意委屈人是不？我不过就是个子矮点，其它那方面不是成人模样？再者说了，我矮是矮，可在学校里，同学们评价说，假如我高它个十公分，我们学校的校花非我莫属。我矮，但我漂亮！大哥怎么不拿眼瞧我？

凌姐大约看出我的情绪，偷偷捣了我一下，直想笑，差点喷饭，她突然说，其实我大哥呀，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的啦。

我懵了。

大哥朝凌姐横瞪着眼，说什么哪？！

凌姐止住了笑，往大哥碗里添着菜，说哥，开个小玩笑，你还当真？

大哥用筷子挑开了凌姐的筷子，眯起了眼，说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

大哥说完这句话，偷看了我一眼，被我抓个正着，因为在他偷看我的时候，我正好也偷看了他一眼。

凌妈妈从厨房端汤来到饭桌边，佯嗔，说饭都堵不住嘴，死丫头！

凌姐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嚷嚷开了，干吗干吗？哥，你那天有没有说你喜欢梅子？有没有有没有？你有没有说你要是找一个像梅子这样的姑娘就好了，有——没——有？

大哥语顿了，脸涨得通红，憋着气说，我那是……随口……呃打个比方，小妹，你这个毛丫头……

凌妈妈将一半拉红烧狮子头塞进大哥嘴里。争辩结束。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事儿说说说说竟说到我的头上来了，而且还是我挑的头。我感到心口堵的慌，只觉得两颊发热，头发根都直冒汗，难堪得很，墙上要是有条缝，我都想钻进去。

原本晚上不回去，跟凌姐一起看碟子玩的，可出了这么个难堪的事儿，我就坐不住了，吃过晚饭，撂下饭碗就告辞了。

我像被人撵着似的，一遛小跑地离去。

可就在我接近垃圾场的时候，没有想到大哥却追了上来。

我站下了，不拿眼看他，心里忐忐忑忑，一个字，羞！

大哥说，梅子，我小妹不依不饶，闹事了呀，说是我把你给弄跑了，她不放心的，要我把你送到家，或者跟我回我家，说你们晚上还要一起看碟子的。

我没有吱声。

大哥追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来跟我做个解释。他说，其实我……我那……也不是有意的，是话赶话赶的么，请你不要在意。

哎哟我的叔叔哥喂，我哪是在意不在意呀，我是难为情呢嘛。

我在心里叫着屈。

大哥默默地站在我的面前，仰着头，看天。

我来不来去不去地站在那里，一直不敢拿眼看大哥，我看着地，看着我的脚尖，我的脚底下踩着一张废纸，那张废纸已被我的脚碾烂了。

跟一个男人在大街上咫尺相对地处着，我还是第一次。

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呀我！

--END--

来源：文乡枞阳

转载请注明出处，侵权必究

作者简介

周荣耀，安徽枞阳老洲人，现客居南京，作家、编剧、自由撰稿人。约有三百余万字文学作品在全国省市以上报刊杂志发表或独立（合作）出版，多部（篇）作品获奖。主要作品有：长篇影视小说《金陵孤儿》、《情乱情人节》、《家之秘》，以及由本人改编的电视剧本；长篇小说《秘方情结》，长篇纪实文学《烂漫樱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