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商往事·三峡历险记
作者：田园牧歌
1
故地重游
2019年正月初九，阿祥重返阔别十五年之久的故地——三峡巴东县城，心情此起彼伏，久久不能平静。远眺群山环绕，俯瞰奔流不息的滚滚长江，站在巴东县水泥厂码头，与巴东县昔日朋友豹子、谭红梅一起，回忆起十五年前的血色一幕，三人感慨万千！大家的思绪不知觉的都被拉到了十五年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巴东县地处鄂西、川东交界处，巴东县城处在三峡之中的巫峡中点上的南岸，依江而居，城市里每栋建筑像是粘挂在悬崖峭壁之上，临窗俯瞰，滚滚长江就在楼下咆哮奔腾，巫峡之险当数三峡之最。巴东县城的全貌如同国画大师笔下的水墨画。巴东县拥有无数旅游景点，旅游资源丰富，盛产煤矿、优质石材和木材、烟叶及农副产品等。丰富的地方资源吸引各地客商前来旅游观光，投资创业，商贾云集，一派繁荣。同时，这里又是苗族和土家族人聚集地，民风淳朴但也强悍。由于地形复杂，崇山峻岭，峡谷幽长，自古匪患猖獗，治安问题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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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横祸
那是一个永远不会忘却的日子。2005年5月9日，阿祥象往常一样繁忙而又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自己的船队穿行在长江各地，这一天他来到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巴东县水泥厂码头组织煤炭装载运输业务。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当地几个煤老板正陪着阿祥在码头茶社吃下午茶，一起天南地北的聊着天，讨论着长江流域沿江各地煤炭市场行情及船运行情。阿祥温润的性格及风趣幽默的谈吐，使他成为很多商人乐于聊天的对象。茶社的气氛充满了和谐与快乐。
突然，豹子（土家族人）飞奔而来：“祥老板，不好了，有人在您船上打砸抢了！”阿祥飞也似的下楼，跑到码头边，朝江心一望，只见黑压压约有二十余人正在自己的汉川129号货轮上打砸抢，船长和大副被人拖在甲板上拳打脚踢，船楼子驾驶舱玻璃被人用铁锤乱砸，水手们被一批壮汉追逐着在甲板上乱跑，还有水手被逼跳江了。眼前这一幕让阿祥惊呆了！
几秒钟过后，阿祥凭着多年行走江湖的阅历和直觉，判断出这一定是一场有预谋的暴力事件。阿祥立即拿出手机报警，打通警方电话之后，阿祥焦急地盯着江心船上的战事，发现对方人多势众，自己的船员根本无还手之力，船员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懵了！
大约持续半个小时后，这二十多人结束船上的打斗，乘一艘小艇离开汉川129号轮，向岸边靠近，然后这帮人冲上岸向着码头奔来。阿祥定睛细看，眼前这帮人有剃葫芦头的，黄毛的，纹身的，满脸横肉的，带着金黄色狗链子的，都是他妈的社会上混混子。阿祥凭着直觉和经验判断，这帮人是冲自己来的。
预感到大难即将临头，阿祥此时显得异常的平静和淡定，立即把自己的助理刘清元（江西九江人）喊到身边：“小刘啊，你祥哥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我不知道这是哪路的冤家对手，我将与他们有一场生死搏斗，你现在远远的离开我，我不想你陪我遭难。假如我今天遭到不测，你当快速给你嫂子报个信儿，好让我家里有个信儿，快走！”说着，祥哥一把推开刘清元，小刘眼泪哗哗的跑出人群。
随后，阿祥将码头上装卸农民工包工头豹娃子一把拉到怀里，对着豹娃子的耳朵大声喊道：“豹子，如果你是咱好兄弟，今天哥的命就指望你出手相救了！”豹子是土家族人，性情豪爽，乐于助人，平时一直与阿祥相处甚好，两人相识已有十多年。豹子十分诚恳的答应：“祥哥，你让我怎么做？俺豹子坚决服从！”
“豹子，我要求你的一百多号农民工将我围成几圈，人人举起铁锹，一致对外，将这帮狗娘养的拒之圈外，我要赢得警方出警的时间差，警方一到，你们的任务就算结束，凡是今天举起铁锹的弟兄们，每人可得一百块现金报酬！”此时的豹子眼睛都红了，大声高喊：“弟兄们，赶快过来，将祥老板保护起来，听我的号令，谁敢靠近祥老板，弟兄们就残了他狗娘养的！”哗、哗、哗，大家一窝蜂给阿祥围成几道人墙，个个举起铁锹，将那帮歹徒拒之人墙之外，双方形成了长时间的武力对峙。
大约经历了半个多小时，警方才好不容易穿过拥堵狭长有“九曲回肠”之称的巴东县老县城（信陵镇破旧的街道），赶到发案现场。警方经过简单了解之后，确认了那帮歹徒对汉川129号轮实施破坏的事实，开始缉拿犯罪嫌疑人。就在此时，二十几个歹徒竟然公开对抗八名警察，拒绝配合上车，有人甚至举起铁锤砸向警察。面对丧心病狂的歹徒们，警方鸣枪示警，歹徒们开始四处逃窜，警方当场缉拿了八名歹徒。
3
讨要说法
警方暂时平息了这场暴力冲突。汉川129号轮满目疮痍，现场的悲壮让阿祥痛不欲生。阿祥强忍内心的悲痛，力求淡定从容，指挥下属们各行其责，收拾残局，抓紧救治受伤船员，努力搜寻跳江失踪人员。等医院救护车来了，受伤人员全都进了医院，阿祥才暂时松了口气。
峡江山城的日落比平原地方来得更早一些，阿祥身心交瘁，拖着疲惫的身子赶往医院，看望受伤下属：船长的头部被打成了脑震荡，一只眼睛被残瞎了；大副的肋骨断了三根，大副的婆娘在厨房里也没有逃过一劫，左肾被歹徒用脚踢坏了；另有一名水手跳江逃生成功，但受到严重惊吓，在医院接受心理治疗。阿祥挨个病床慰问受伤下属，抱着弟兄们痛哭不已。这些弟兄们跟随祥哥走南闯北，在浪尖上行走，经历了无数风霜雨雪，从没想到今日会遭此一劫。阿祥叮嘱弟兄们安心养伤，配合医生治疗，当着弟兄们的面手握拳头表态：“此仇不报我非为人也！”
阿祥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了医院。
夜幕降临，阿祥走进了巴东长航派出所，询问案情的真实情况，并作为案件报案人和受害人，接受警方调查。经过简单的调查程序后，派出所一把手税所长要求阿祥写个担保书，将今天缉拿的八名歹徒担保出去。阿祥一头雾水，觉得此案复杂了。
阿祥与税所长据理力争：“我是受害人，你们凭什么要我担保残害我的人出去？你们是人民的警察吗？巴东县难道不是共产党执政的天下吗？这里难道无法无天了？”税所长咆哮道：“你在我所里大喊大闹，我要治你妨碍公务罪！”这时，一个警察突然发飙了：“疏老板，跟我走，去医院取证，我是所里陈指导员，请你相信我，我们会处理好你的案子，还你一个公正执法！”
面对警方内部突于其来的两种态度，阿祥又是一头雾水！但阿祥凭着经验判断，分明看出陈指导员的诚恳目光，便紧跟陈指导员上了警车去医院了。
陈指导员带了另两名警察，挨个病床详细调查案情经过，又向主治医生询问伤情，认真做好笔录，忙了大约两个小时。临走的时候，一再叮嘱阿祥：“疏老板，你无论如何不要向税所长写担保书，这是违法的。请你相信我们三个，我们三个是武汉人。如有其他人来医院骚扰你们，请你们立即打电话给我。另外，我提醒你们，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抢劫和斗殴事件，我们将面对的是与一股强大的黑恶势力作斗争。今天，据报案情况得知，不仅仅是你的船被打砸抢了，还有受害的许多河南籍船。请你们相信我们三个，我们共同来与这帮黑恶势力斗争到底！”说完这些，陈指导员一双有力的大手紧握住阿祥的双手，阿祥分明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流遍全身，顿时力量倍增。
阿祥意识到自己已深陷到一场打黑风暴之中，并且没有选择的成了这场闹剧的主人公。
4
曲线诉冤
汉川129号轮血案事件一夜之间传遍三峡大地。5月10日一早，阿祥的手机不停地响着，来自巴东县22家煤矿老板的电话慰问接连不断。傍晚时分，22家煤矿老板齐聚县城，来医院看望阿祥和受伤船员，纷纷表达慰问之情，并解囊相助，阿祥感动得泪流满面。这些老板都是阿祥在巴东十几年结识下来的商界朋友，在阿祥落难之时，能见朋友真情，实在是难能可贵！
以绿村坡煤矿老板阿龙和枣子坪煤矿老板田娃子为首的一帮矿老板，提出要帮助祥老板伸冤报仇。当晚在巴东县委招待所会议室召开讨论会，阿龙指出：“这是一场倒黑除恶斗争，不单纯是帮助祥老板个人的事，也是捍卫我们煤矿人利益的斗争，我们在座的各位应该同心协力，出钱出力出人，合力推动这场斗争，直至最后胜利！”阿祥听后更是一头雾水。阿龙见阿祥一脸的茫然，又补充解释：“这帮恶棍的背后靠山是巴东县船东协会，因你祥老板的货船长期在巴东装运，抢了巴东的货源，影响了他们的利益，必然成为他们打击的对象。我们的煤炭从山里运到县城码头，这些年也遭到他们的盘剥，每吨收10元的保护费，他们的存在就是对我们利益的损害。今天我们都是受害人，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所以，我们的行动也应该是一致的。大家说，我们要不要打赢这场战斗？”阿龙一番话说完，会场沸腾了！大家握起拳头高呼：“我们一定要打倒他们！”此时阿祥如梦方醒，看来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5月10日晚，会议决定：每家煤矿出钱2万，共计44万元，选出会计和出纳，每家派员一名，紧跟阿祥伸冤，阿祥所需资金和安全保护由煤矿组织负责，该组织的任务是倒黑，负责人由阿龙担任。
5月11日上午，由阿祥带队，倒黑小组二十几人拦住巴东县委李书记的车子，大家集体伸冤，要求县委政府出面，督促相关部门打掉黑恶团伙。李书记下车了解情况后，给县公安局局长打电话，要求公安局严查此事，并吩咐阿祥去公安局说明情况。倒黑小组在阿祥的带领下，一起来到巴东县公安局，一名分管的向副局长接待阿祥，了解情况之后，给倒黑小组的答复是：此案发生在江面上，不在岸上，案件管辖权属于长航公安局，长航公安是交通部直属单位，不属于公安部管辖。因此，该案件巴东县公安局无权过问。阿祥和倒黑小组听后，大家都晕了！此时的阿祥一脸的茫然，似乎陷入了一个深深的困局，一个被强大对手预先设计好的死局。
到这天晚上为止，其实阿祥已经收到几封匿名恐吓信了，出于自身安全考虑，阿祥在深夜悄悄搬出巴东县委招待所，深居巴东县红旗宾馆，闭门三天，认真思考后面的行动计划。
阿祥多少年养成一个习惯，往往遇到大事或是难以解决的难题，便会找个安静之所，闭门几天，抛开所有干扰，静静地思考，把问题想明白了，把办法想周全了，才会开门行事的。
红旗宾馆的老板娘名叫谭红梅，是县教育局的一名科长，也是土家族人，并且是个优雅而热心肠的女人，其家族势力在巴东比较强大。她见阿祥紧闭门窗，少有出门，似乎看出阿祥有难言之隐，安排服务员对阿祥的生活多加照顾，拿出上等的安徽名茶招待阿祥，尽力让阿祥得到宾至如归的温馨之感。几天以后，谭红梅才知道这位客人就是震惊三峡的5.9血案的受害人，谭红梅也是个嫉恶如仇的直性子侠义女人，决心为这位漂泊异乡的落难之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她天天为阿祥在外面打听一些消息，又通过巴东县方方面面的关系为阿祥申诉冤情。
阿祥在红旗宾馆闭门三天后终于走出门，拿出八页文稿让谭红梅帮忙去教育局找个传真机上传到北京某单位，谭红梅尽力帮忙。一个礼拜过去了，长航公安局巴东派出所陈指导员过来找阿祥谈话：“我们所里接到长航公安局宜昌分局电话，说是北京方面将你们的案情通报给武汉长航公安总局，要求我们通知你们明天去宜昌分局就案情接受调查”。接着陈指导员开心的笑着补充道：“你们安徽人真厉害呀！湖北省常务副省长周省长都关注到本案了。”听到此话，阿祥的眼前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5
拨云见日
大约在5月15日的早晨，阿祥带领二十几位煤矿代表和十几名河南籍船主代表，浩浩荡荡开进长航公安局宜昌分局的院子里。记得那时已是夜里九点多了，分局在胡局长的安排下连夜组织警长们分多个办公室调查询问，每个办公室里各受害人敞开心怀，诉说冤情，陈述黑帮罪孽。一直干到凌晨1点大家才结束问话调查。
随后，胡局长召开了一个小时的战斗动员会。凌晨2点，胡局长走出了会议室，告诉阿祥他们：“大家听我安排，疏老板暂时不宜回巴东了，你的安全由我局负责，暂住宜昌，有异常情况随时保持与我局联系。其余人员天亮时分随我们一起去巴东拿人。”在场人员一阵欢呼，阿祥此时热泪盈眶！天亮时分，胡局长亲自挂帅，带领十二名精干民警，个个佩戴武器装备，踏上去巴东的征程。
5月16日阿祥住进了宜昌国际大酒店，身边配有煤矿的两名随从，一切开销由煤矿倒黑组织负担，他已经多日未能睡好，今天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大约下午5点，随从叫醒阿祥，巴东传来战报，当天警方缉拿了16名歹徒，两名打砸抢的主犯负罪在逃。巴东长航派出所税所长即日起被停职，不得参与此案件侦办工作，由陈指导员临时代理所长之职，配合宜昌分局侦办此案。听到巴东的战报后，阿祥哭了，哭得痛快淋漓，压抑了多日的悲愤之情，此刻像窗外葛洲坝开闸时的江水奔腾不息！阿祥从不喝酒，大呼随从田娃子：“田娃子，拿酒来，疏某与你们一醉方休！”
6
罪有应得
此次警方行动拉开了长江扫黑风暴的序幕，几天后《长江日报》、《三峡都市报》、湖北电视台、恩施电视台、宜昌电视台、巴东电视台等许多媒体相继报道了汉川129号轮的5.9血案，一场声势浩大的打黑除恶战役全面打响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阿祥的一个老朋友巴东县港务局轮舶公司总经理税从悦来到宜昌国际大酒店拜访阿祥。这次税总带来了巴东县城不少消息，巴东民间传言四起，多半传说汉川129号轮的老板阿祥是中央某领导人的老乡或亲戚，该案件惊动了中南海，才有今天这样大的动作，这一回这帮黑道算是碰到枪口上了。税总多次试图探测阿祥的底细，阿祥不置可否，只是笑笑，举杯喝酒，不谈案情。其实，这次税总是充当黑帮后台老板的说客，向阿祥求和息战的。
税总此时透露了黑帮组织的真实身份——巴东县船东协会。后台老板是刘平、宋华，因阿祥的几条货船和河南籍外地船舶长期在巴东装载，挤压了该协会成员的船运业务，在业务上形成了竞争，令该协会仇恨满盈，导致以武力寻衅滋事。事已至此，该协会考虑到问题的严重性，觉得大难临头了，同时知道税总是阿祥的故交，特派税总当说客。协会开出条件：如果阿祥放弃申诉，将获得协会100万元补偿；汉川129号轮维修及延港损失由协会全额负担；所有受伤人员医疗、陪护、精神损失费用由协会全额负担；从此以后阿祥所有船舶在巴东业务畅通无阻，与本地船舶同等待遇。阿祥听后，只是微微笑了一笑：“税总，自古常言道：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
一个多月后，船东协会会长宋华被捕，还有县里充当保护伞的多名相关干部、公检法要员包括那个长航派出所税所长相继得到纪检部门的查处和法办。2006年正月该案打砸抢二号人物毛娃子在自己家乡巴东野三关的婚礼上落网，2006年10月该案打砸抢一号人物田军在安徽池州一个姓何的煤老板家中落网。2007年8月该黑社会组织在湖北宜昌接受公开审判，宋华被判13年，其余成员17名都得到应有的惩罚。该组织中的幕后推手刘平老奸巨猾，当年因证据不足，由宋华为其顶罪，逃过一劫，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刘平于2018年12月21日因黑社会组织罪、非法持有枪支弹药罪等多项罪名被捕，成了湖北省2018年扫黑除恶斗争中的最大黑社会头目。
2019-4-6夜
附注：本文以真实事件为故事素材，部分人物姓名为真名，部分人物姓名为化名。2005年5月9日发生在湖北省巴东县巫峡江面上的汉川129号轮上的打砸抢恶性暴力事件，就是当年震惊交通部的“川江5.9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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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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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一斋主人，当过农民，做过企业，喜欢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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