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柳峰山的第一次接触，是1995年春，我与我的第一届学生（部分），一起投入到他的怀抱中……
01
正是山花烂漫时
时光回转到1995年春……
步入教室的一刹那，我楞了一下：一大簇映山红盛开在讲桌正中的玻璃瓶中！鲜红的花瓣与细弱的嫩枝绿叶，两相映衬，娇艳欲滴；花叶经微微晨露洇润，不胜娇羞，仿佛整个春天都被采进了教室。
我的视线由俯视花朵移到平视学生身上：一张张可爱的笑脸，恰如一瓣瓣绽放的花朵。我的心头不禁一热，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其时，我尚没有从失去父亲的忧郁中走出来，以致对自然界中的景色变化，反应甚是迟钝。
“老师，柳峰山上的映山红开了。”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
“嗯，特别的漂亮。”几个小声附和着。
“老师，今年还带我们去春游么？”是轻轻的试探。
“我们会努力学习，期中考试一定考出好成绩。”声音大了一些。
“对。我们努力，考出好成绩！”
一双双热切的眼神期盼地看着我。教室里开始不安定了。
是啊，去年春天，我带着这群初一的学生游了浮山。明年春天，他们将进入毕业班，估计春游是不大可能的了。今年再不春游，春天便要过去了，若干年后，回想起来，他们的初中生活岂不太单调、太苍白了？于是，我使劲地点了点头，说：“好！同学们，非常感谢你们让老师从感情的低谷中走了出来。只要你们知道发奋学习，这个星期天，我们去爬柳峰山……”
“哦！”
“我们春游啰！”
我的话还没说完，教室里沸腾起来了，连讲桌上的那簇映山红也随之跳跃着，越发摇曳多姿。
学生们的兴奋劲感染了我，我待他们安定下来后，笑着说：“到时候，把老师房间里的油盐米、锅碗勺都带上，我们在山上野炊！”
“哦，老师万岁！”
“我也去！我还没有野炊过呢！”
“我带几个鸡蛋。”
“我带一块腊肉。”
“我家有干蕨鸡。”
……
兴奋的学生们，简直要把教室的天花板给掀了，人人脸上写满着幸福，都急切地想把这特大喜讯告诉给所有人。
之后，便是期盼星期天的早早到来。
星期天，一个晴朗的日子。一大早，学生们各自带着用品，集合在了校园里，只等我的一声令下。人来齐后，班长高举着红旗，引着同学们向青青柳峰山进发了。
穿田塍，涉溪涧，欢声笑语洒满一路。很快，我们便来到大山脚下，第一次与境内第一巨人开始了亲密接触，心中自是无比激奋。仰视巍巍青山，放飞久闭的心灵，不禁高喊：柳峰山，我们来了！
沿着山涧上行，到得半山腰，选择一处平坦开阔处，垒灶、埋锅、取水、拾柴、淘米、洗菜、煮饭、做菜，同学们个个都忙得不亦乐乎。
大山青青，芳草如茵，炊烟袅袅，松涛阵阵。阳光、野花、泉水、欢笑，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少年时代。
不一会儿，饭菜的香味弥漫开来。真没想到，少年学生们竟有不错的厨艺！开饭了，同学们围着饭锅，席地而坐，各取所需，说着笑着，享用着自己的“杰作”。在大山的怀抱里用餐，新奇而美好，于我，于我的学生们，都是一生中难以忘却的美好记忆吧！
打扫好“战场”后，我们整装向山顶攀去。一路上，鲜花满地，笑满山间。你猜，灿烂的春光里，一座巍峨的大山，遇着一群活泼的少年，结果会怎样？是的，很快，我们便从山腰冲向了山顶。
上了山顶才发现：上头还有一座又一座的山峰，一座高过一座！不服输的我们，沿着山脊，一气攀上第二峰、第三峰、第四峰——这应该是主峰了，后面的山峰渐次低了下去。一座座披绿的山峰，被火红的映山红装扮得无比灿烂，他们以最美的姿容迎接着我们，迎接着我的第一次到来！让我终生难忘。
在最高峰，同学们用采来的几大抱映山红，围了个大圈，我们在花丛中和春天、和春天的柳峰山合了个影，我们的笑容比山花还灿烂！
当我们从山的另一端下来时，已近黄昏。
这是我与柳峰山的第一次接触。我看到了他最美的春光，在那个山花烂漫之时。
02
柳峰山色道不尽
“柳峰拔茅，映带左右；渔火歌声，时闻前后。”听！是谁在深情吟咏家乡美景？我想，无论是谁，来此境中，都会陶醉于这优美的山水而不自觉地发出赞叹吧。
看，如若以小镇为中心，那家乡亦如欧阳修所描绘的滁州城那样——环项铺皆山也。而柳峰、拔茅，二山特立，一北一南，遥相竦峙，绵亘峭拔，尤为雄奇。唯南向余一小口，白荡湖滨也。水盛时，烟波浩淼；春冬季，沙清水碧。山色湖光，渔舟唱晚，诚佳境也。
家乡枕柳峰山而际白荡湖，真乃钟灵毓秀地，无怪乎文人雅士会由衷地赞叹着了。予亦曾作小诗赞曰：
亦曾以《湖峰》作班刊名，刊我历届学生优秀习作。记得所题发刊词曰：“柳峰山下，白荡湖滨，乃我乡土，育我众生。山高且峻，长我精神；湖广而深，拓我心胸。英才铸就，在我湖峰。”
辛稼轩言：“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此言用之于我与柳峰山，亦甚相宜。2008年秋，遥望大山，我竟一气呵成，写下长诗《柳峰山吟》，并饱蘸浓墨书于长卷，始觉心胸为之一畅。
附《柳峰山吟》（400字）：
斧斫柳峰尖，直刺青云天。巉岩映朝日，幽壑敛暮烟。青松翠柏掩山麓，灌木竹林翠微间。高处尽皆大石裸，睥睨人间亿万年。仰视柳峰巅，峰巅若倒悬。乱石狰狞如垒卵，樵夫蹀躞在其前。上有危峰七座叠肩连，宛若仙子举袂舞翩翩。鹃花如树笑欲燃，岫云缭绕疑有仙。雏鹰昂奋翼，只在半山旋。更有八涧九溪泉水流涓涓，潺潺蜿蜒直入白荡边。
我居柳峰下，四时睹其颜。春山如黛夏碧鈿，秋日赭苍冬灰铅。遑论晨昏昼与夜，往往霞染雾锁雨雪镌。若拿巨笔开画卷，森严冷峻添娇艳。
我游柳峰间，山肴野蔌四时鲜。雄彘雌獾狐貉壮，蕨茎竹笋板栗甜。药材矿石皆珍宝，一座大山福禄田。我曾攀临七峰巅，山风浩荡吹深渊。四顾茫茫无边景，天际江流绕山穿。烟波浩淼白荡水，脉脉含情与山一线牵。
山之南，水之北，吾乡土，一阳川。地灵人杰实堪怜，项铺今日谱新篇。田畴处处生机涌，康居片片笑语传。宽阔大道通村舍，时闻笙歌杂管弦。风物繁华观未遍，抱琴携酒逸兴癫。日落西山月正圆，豪情勃发开华筵。瞧那四方八面山峦皆拱伏，似朝柳峰为圣贤。我道柳峰为中坚，柳峰入定如参禅。再历亿年风共雨，亘亘穹苍仍岿然。
啊，巍巍柳峰山，已融入我之血脉。只字片言，怎能道尽，柳峰山色！
03
春节，与柳峰山的再次约会
说来惭愧，柳峰山影，于我，虽然抬头低头都能瞥见，可自1995年的那次春游后，二十余年来，竟再没有去攀登过他了。唉，何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呢？曾作诗慨叹曰：
“弹指廿年过，鬓边华发多。好峰互轩邈，颓我漫蹉跎。徒有凌云志，空余豪纵歌。蓦然回首处，远影慰心窝。（《睹旧照望柳峰山有感》）”
2018年春节，一早，福家大院（我的第一届学生微信群名）里便“煽动”开了：“下午爬柳峰山的约起！”
“柳峰山”三字，一下子击中了我已然麻木的心，想也没想，立马回了一个字：约！
草草扒拉了几口午饭，便随前来等待的七个学生一起，驱车直奔柳峰山而去。如今小车可直接开到半山腰的东良养殖场，上山已不是畏途。
下车，抬头便是大山的第一峰，耸立的大石壁，似张开的巨臂，热情地迎接我们呢。
我们迫不及待地穿过一片茶园，攀上这高逾丈余的大石，与大山第一峰来了个深情的拥抱。峰上乱石铺陈，如台似阁，像好客的主人特意为攀爬而来的我们准备的休憩之所。大家或坐或倚、或卧或躺，将零食饮料拿出，边享用边闲聊起来。
我站在一块大石上，极目四顾。可惜当日天公不作美，雾气蒙蒙，不能眺望白荡湖外的长江。回望来时路，但见苍苍茫茫间，宛如九曲回环的飘带，又如一条飞舞的灵蛇，穿行于平畴、小山、村落间，直抵我们脚下，又蜿蜒于上方远处，消失于天际。
“老师，这大石头大约有多少年了？”
“这是火山岩，有上亿年了。你看这石壁上道道深深的水印，还有那堆堆风化的碎石，便知道大自然的风刀霜剑在他身上镌刻了多少回！”
“上亿年！啊，我们人的寿命区区不过百年，却还觉得漫长。想当年，老师带我们爬山野炊，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一晃二十多年了，人生又多么短暂啊！”
“是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我们也老了。”
“老师还年轻！”
大家说笑着，感叹着。一个同学指着峰下的山涧惊叹地说：“当年我们不就是从这条山涧爬上来的吗？”
“可不是嘛！不知当年我们野炊的‘遗迹’还在不在？”
啊，当年最美的春光，那山花烂漫时那群活泼少年的身影，仿佛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小憩后，我们沿着当年走过的山脊，一气攀上第二、第三、第四峰，让海拔450.6米的大山，又增添了1.7米左右的高度。大石乱铺的仄径，杂树枯草覆盖的峰顶，除了没有盛开的如树的映山红，一如往昔！当年最高峰上合影的大石头仍在，可旧时光只剩下回味！
乍现的阳光，让我们得以一览大山的雄奇。苏轼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可我却要说“欲识柳峰真面目，必须遍览此山中。”真的，大山的伟岸挺拔，博大恢弘，不是近观远看所能感受到的。
这次，我是如此真切地触摸到了他的筋与脉，感受到了他的雄浑粗犷，仿佛汩汩的熔岩在大石上周流。这座座山峰，皆是由东西两面隆起的千仞石壁凝聚而成的。与其相对的，是一道道幽深的沟壑。隆起的山脊与幽深的沟壑相衬，更显出大山的遒劲与灵动来。一如吴均在《与朱元思书》中所描绘的那样：“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
山峰是昂扬向上的，从没见过低眉顺眼的山。中国山水画中的皴法，便是为塑造山的立体感的一种技法。隆起的是大山的骨骼，幽深的是大山的胸怀。人，如若心胸中充塞满浩然正气的话，必当会如大山般昂首矗立的吧！
自然，大山是富足的。山中那丰饶的物产自不用一一炫耀了。单就这脚下的岩石，那也是珍宝啊。他，叫玄武岩，筑路的上上材料。
于是，灾难也便降临。
2003年吧，某公司被招商引资而来，大张旗鼓地对大山进行开采。
一条新修的简易公路直侵入山里，一片厂房迅速搭建起来，高大的机器也在迅速安装着。
于是，隆隆的炮声时不时炸响，惊飞了小鸟，吓跑了小兽，也惊扰了酣睡了上亿年的大山的梦。
于是巨石翻滚，大山的肢体被剖出一个个大坑穴。
机器日夜轰鸣，发出刺耳的呼啸。巨石在呻吟中被碾成碎石与粉末。
超大货车载着不堪重负的巨石、碎石与粉末，如喘息的河马一样在新修的公路上蜗行，扬起漫天尘灰，路面被压得坑坑洼洼。
于是草木随大石而渐次消失。水库里的水已不再清澈，大山失去了苍翠的身影。
每年几百万吨的开采，让大山伤痕累累，美丽顿减！若干年后，我们的青青大山还能巍然屹立么？
亲见触目惊心的开采情景，我曾作小诗发出微弱的呼吁：
谁言石头可卖钱？青山泣血水泫然。
好在近几年，人们环保意识增强，公司已经停产。相信不久后，待春风拂过，绿水青山依旧笑颜开。
我们兴未尽，而天将晚，只得怏怏而返。下山途中，我不时回首，暮色中的大山亦似不舍。止不住激动的心情，遂口占一律，以记此游：
浮云虽遮眼，绝顶地天宽。
柳峰山，家乡的大山，永远的“相看两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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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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