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阳文史｜【黄雷生】枞阳老城的门

诵读：老樵　配乐：燕子

背山面水的枞阳老城，城西城东原是有门户的，坍塌毁弃也不过是六十年前的事。一甲子时光的划过，枞川河水依旧千年流淌，但河岸上老城门户的印记却已渐行渐远。搜罗散落的记忆碎片，拼凑出那古旧门户的样貌并追溯老城过往的兴替因缘，不失为一段可以触摸的盛衰轮回且又颇为有趣的历史。

枞阳老城的枞川河口，是舒桐区域的出江口，古称舒口，素来就是皖西南地区人货遍行天下主要关口的咽喉。

舒桐之地的舟楫，朝行孔城、龙眠等河流，午过菜子湖，再扬帆十数里，便远远望见河岸上古镇枞阳的西城垣。夕照下，城门上那斗大的砖雕“日进斗金”四个方正楷字，想必会令行商客旅遐思万千，心底潜藏的财富野望似平原走马放远难收。

“五月江声千里客，夜深同到射蛟台（清姚鼐）”。

桨声灯影，晚舟凌波；桅杆林立，船舶阵列。城西上码头，远客纷至，暮夜繁忙不输白昼。

枞川泊舟

河岸上的西城垣，墙高约两丈，长几十丈，城门上有玲珑简约的亭子。西城垣尽管算不上巍峨，但也有模有样，古朴，斑驳，安详。

行旅客商入城门便闻酒香。紧挨城门南登城阶梯的，是竹竿上挑着高过城垛的“龙家酒店”白底红字的大灯笼随风晃荡，店家迎来送往的唱声连连。由此直通城东的街道，路面上的麻石条千年打磨光滑如镜，酒家客舍店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摩肩接踵。这条起始上码头的街，称之为“前街”。

紧连城门北登城阶梯的，是“黄家饭店”，由此沿达观山脚蜿蜒至凤凰山的街，称之为“后街”。后街多为庙宇教堂宗祠工坊等，每逢初一、十五或礼拜日，庙宇香火旺盛教堂钟声悠远，拜仙参神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城垣，有拒敌、防匪、关检等功能。呈开放式的枞阳老城，为何在城西筑一段仅有象征意义而毫无实际功能的城墙及一座无关检的城门？也许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事涉风水。

枞阳老街的护城墙

古人建城，注重风水。城东有山，城西阔达，“青龙白虎”，建城垣以补阙。

风水中以水为财。西来的枞川河，在城西呈“之”字形折转东去，汤汤河水似滚滚财源，此处建城门，开门纳财，千年古镇自会“日进斗金”。

由于连年洪水的浸侵与年久失修，西城垣终在1954年罕见洪水中坍塌，每块重十八斤的城砖被百姓分搬殆尽，老城从此失去了唯一的一段砖砌的城垣，“城池”的印记也就渐渐远去。

枞川河

从西城门往东行船，城南河岸上麻石高高垒砌的私家码头连绵，船只来往不断，力夫卸装号声不绝。

再东行里许，北岸宽阔的河滩上，树立着一座简易木门，上书“万商集”。

直抵白鹤峰山脚下的万商集，西边是货物贸易场地，东头是耕牛交易集市，南岸不远是江畔的洋棚码头。

明、清时，枞阳就是桐怀潜舒庐等县漕粮、食盐和“洋”货的集散地。

万商集才是老城白日里最喧嚣热闹的处所。河滩露天货场上，客商如潮，货集如山。漕粮、食盐的集散，洋货交割易手，大舫小船交互卸装，进湖走舒桐，入江达天下。

耕牛集市里，八方来客，吴越软语、江淮官话、湘赣方言驳杂交汇，一拨拨客商与经纪人，围着一头头拴在地桩上的耕牛品头评足，拽起牛鼻掰开牛嘴摸过牙口，袖筒里比划手指无声地谈妥价钱完成一桩桩交易。

与商品交易伴生的，万商集的每日里，“箩帮”把头市井混混争码头抢地盘的斗殴叫骂声、穿梭在客商间小贩的叫卖声、蓆棚里青衫汉子抑扬的说书声与盲女子脆亮的唱曲声、货场边玩戏法耍把式吆喝跌打丸狗皮膏的人圈一阵阵叫好声，此起彼伏，沸反盈天，如同戏文里那般，上演着那些熟悉而又渐远的码头与市集文化中的戏码。

网络图片

夹在莲花湖与长河之间，矗立在万商集中端的“东胜坊”，是老城的“东门”。

被老城人称之为“坊上桥，桥上屋”的东胜坊，三门八柱，是石质坚硬的青冈石构建的三层复坊。站立坊前，左观青峰如白鹤亮翅，右见芦荻碧浪连天。门户正向，河水入江，浩荡东去。极目水天相接，紫气东来，祥云西去，气象万千，“东胜”二字即来此意蕴。

东胜坊的八柱下都雄踞着石狮，面对城外的四只大张其口，面朝城内的四只紧闭其嘴。这八只石狮的嘴巴张合很有讲究，寓意舒口重镇只吞外金不吐内财。

东门为何不筑城门而建牌坊？还是事关风水，民间有几个说法。

城东的白鹤峰，一说山形是开崩的半山头，堪舆中称之为“破军”星峰，是不吉星相；二说白鹤峰是只尾东头西、脚踏绣球的“怒狮”，连对面龟山的这只“虎”也被其“狮威”逼得后跌。

此二说总归是“破军”与“怒狮”正对繁盛的城中心，冲煞着古镇的兴盛，只有建造高大恢弘的石狮牌坊，才能克制“破军”与“怒狮”的煞气。

城东的白鹤峰

白鹤峰对面的龟山

老城门户的形制，无需畅想，就可看出其有着强烈的商业气息。这种以东坊西门的风水布局，也许是暗合了天道自然的玄妙，顺意了商业重镇地理优势和水路运输便利等自然条件，商业得以蓬勃发展，也带动了沿菜子湖周边多个集镇的繁兴。孔城、金神、练潭、双店等几个辐射皖西南山区的节点集镇，都有货运帆船行走江河并形成了庞大的船帮，其中百多吨的大帆船能远航至长江口外的近海港口。形成规模产业的水上运输业，极大地促进了皖西南区域的经济社会发展进步。

从明末至民国，在水路畅通商业繁盛的带动下，菜子湖流域的农业也昌盛发展，成为稻米出口的重要基地。尤其清末民国时期，享要道之利的枞阳古镇，生齿日繁，人文蔚起，商贾辏聚，吸引了菜子湖西等地众多富商巨贾前来置产兴业，商业繁兴达到鼎盛。以“永茂”砻坊等为代表的早期工业企业，引进了西洋锅炉、机械，开办电厂，成为枞阳工业的滥觞，涌出了“永茂”业主“七老爷”张云杉（字永祥）为首的一大批巨富，富商们房产成街田产连片，远至江南大渡口、安庆复兴镇、广济圩等处都有他们的大片田产。

上码头老街

为解决菜子湖流域的水患旱灾，1958年，白鹤峰下建造“枞阳闸”，河道北移，城东那片一里多长的宽阔河滩挖作了河道，万商集散去，东胜坊毁弃，仅那两对张嘴的石狮，幸运地被安放在“枞阳闸”桥面的两端。

从此，顿失要道之宠的枞川河，不见白帆如云百舸争流的气象；老城河岸，不复樯桅如林万商云集的盛景。兴旺繁盛了百多年的枞阳古镇，渐渐衰微沉寂。菜子湖西庞大的船帮在挣扎中且恋且退，出走至长江，倚仗水运连通天下而兴盛的几个重镇，也无奈地式微衰落。

已消失的有着传统风水文化与强烈商业气息的两处古朴门户，是一个符号，是一种心愿，也是一道风景。老城少了那门户，如一册浓浓墨香的诗卷缺了封面扉页，就缺了神态与韵致，一座“城”也就缺了庄重和气度，少了许多风采与厚重。

上苍从不吝于雪上加霜。随着人口的不断迁出，老城日趋衰败，曾经喧嚣的上码头以看得见的速度呈现着令人感伤的废象，岁月仅用几十年的时间，就将这座散发千年文明气息的古城，近乎要抹去历史存在的痕迹。

白鹤峰下的枞阳闸

朝迁市变，否极泰来。让千年古镇老怀大慰的，是宏大的安徽“一号工程”引江济淮工程的开工。此工程引“南水北调”，顺势开通“江淮运河”，运河主要枢纽的河口，开在上码头的近处，老城幸运地重获通江达海的门户。

从隋唐至今，京杭大运河沿岸有多繁华，扬州有多兴旺，皆是源于运河无可替代的交通优势。而今在京杭运河超负荷的情况下，第二条南北水运通道的意义重大。江淮运河，这条通航能力为数千吨，集商贸、物流、旅游于一体的黄金水道，将为枞阳乃至安徽与中原振兴打开一扇全新的大门。

枞川河重见熙熙商旅，菜子湖再现绰绰帆影，千年古镇，复兴可期。

引江济淮枞阳枢纽项目施工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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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乡枞阳

图文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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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黄雷生　原任枞阳县广电台编辑

擅烹煮，好文史，偶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