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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番瓜哟！我要番瓜！……”年幼的姐姐吃完南瓜手拿空竹筒碗，不停地敲凳子大声哭喊。多少年后，祖母还别着嗓子学姐姐当时的样子。那年头食难裹腹，瓜菜代饭。记忆深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等白色大字宣传标语，刷满村头屋檐下的土墙。父辈一生困于田地，土里求金，地没一块闲，庄稼没一株糟蹋。山芋都是绿叶喂猪，光藤喂牛，块茎当主粮，熟山芋擀饼剪成三角形芋角，当孩子们过年的零食。五个孩子七张嘴。母亲白天同劳力出工，夜晚为一家老小纺纱、纳鞋底。多少寒冷的深夜睡梦中醒来，仍见母亲油灯下劳作，要是打盹，她就手拍额头大声呵斥：“打死瞌睡鬼！”跺跺脚继续手中的活。日子苦，母亲想办法调剂。二月春荒，葱香芋渣粑、芋渣圆子；青菜抽苔，口黏肉润的菜苔粥；麦熟瓠子嫩，爽滑筋道的瓠子面汤；葱花蚕豆瓣山粉糊……面对这些美味我却领会不到母亲的巧手苦心，常常哭着不愿吃。而南瓜味美，可菜可饭，谁都喜欢。春耕间隙，父亲忙着育瓠子、南瓜、冬瓜、四季豆等菜苗，两篾笼挑上街，几棵菜苗一分钱地积攒日常开支和我一学期两元的学费。开春，母亲就忙着掏鸡粪、担牛栏底等厩肥，运往祖坟周围的菜园，栽上一棵棵南瓜。父亲把能叫出名字的祖坟园拓展成十几平方的“田地”，清明冬至整饬有方，生长季节便是南瓜的天下，因此我家南瓜比别人家多。大朵金黄色花开，小瓜纽纷纷成灵啦。母亲大清早不顾露水打湿裤腿，南瓜丛里寻寻觅觅，挑瓜选种，又大又面的留作种瓜。不面的吃嫩，香油蒜泥炒瓜丝，香甜糯玉，可粥可饭可酒。面瓜养老储存慢慢享用，单烀或清蒸……每每吃得嘴香肚圆。年年吃新年年喜，新瓜上市，母亲不忘摘俩嫩瓜，送隔壁奶奶、村头冬瓜大爷。老瓜，每年留两个冬至搋[chuāi]南瓜粑。南瓜菜肴，母亲把它做到了极致。茂盛时掐南瓜杆（叶柄），秋天摘南瓜头，油跳（爆）南瓜杆、辣椒炒南瓜头都是抢口的美味。南瓜籽，母亲一粒不落地晾晒干，闲时焙炒。香喷喷的南瓜籽仿佛成了指挥孩子的魔瓜子，母亲一炒南瓜籽，我们便抢着做家务。那时候，花钱买的瓜子只是过年准备一点招待客人，小孩子是没那口福的。枝头高高挂的柿子红了，灰喜鹊不时欢叫。霜白菜甜，储存的南瓜愈来愈甜。金黄色的南瓜粑，香甜口实，大人小孩都爱吃。记得那时，冬至家家吃南瓜粑是家乡风俗，图个美好寓意，耙耙（粑粑）有财，日子甜美。孩子们只知吃个大饱，母亲常叫我带几个给同学尝尝，而我用它去巴结头头，以图弱不被欺，现在想想就像结盟小国向大国交保护费。冬至一大早，母亲就忙着做南瓜粑，去皮，烀熟，和细米粉搋在一起，嗨做一大锅。粑熟了，香甜甜，热腾腾，母亲总要先盛一碗叫我端给奶奶。奶奶坐椅上晒太阳，光着牙床闻粑香乐呵呵笑。老家的冬至长时间弥漫着醉人的南瓜粑香。萤火虫爱吃南瓜幼苗，母亲抓到带回给我，晚上房间便有一闪一闪的光亮。一天，我掐了一朵南瓜花不经意地问母亲：“番瓜样样好，花儿有什么用？”“钓大鱼。”母亲淡淡地笑道。我心头一热，午后鱼钩串上南瓜花，系上小石子让花沉水下。不一会鱼儿咬钩，一场惊心动魄逮到一条三四斤的大草鱼。母亲没有高兴，反而正言告诫我不要再用南瓜花钓鱼了。草鱼是队里放养的，母亲公私分明。吃的记忆如藤缠人生。离开家已二三十年，常常想念母亲以南瓜做的食物，母亲躬身坟园南瓜丛消瘦的身影也常入梦境。卑微如瓜的母亲一生似烛燃烧，以藤之坚韧，花之期许，根之付出，把苦日子拉成南瓜藤般的绵长青翠，花开朵朵，给孩子以春的色彩。母亲胼手胝足种的南瓜，养育了我的骨骼，喂养着我的灵魂。多少窘迫的日子，我们因为有了南瓜而心花怒放。母亲已八十有三，二儿盛年离世，老伴四年前去世，儿女如鸟雀出窠常年在外打工，日渐衰老的母亲自供自食，独守血肉相连的家园。去年回家过年，母亲高兴地说：“你们小时多喜欢吃番瓜粑，今年特地留了一个为你们搋番瓜粑。”她的记性已一年不如一年，南瓜不知放在哪儿了，这屋那屋找了半天。母亲手似枯藤，拎着沉沉柿红的南瓜不住颤抖，不料南瓜坠地摔碎了。母亲眼看碎瓜，一脸苍凉与无奈。我心颤栗，悲怆袭上心头，泪眼模糊里看见，夕阳下母亲沧桑的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和地上碎了的表面沟壑纵横的柿红南瓜相融在一起，那金黄瓜瓤缀满的籽儿仿佛眨着眼睛……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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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汉林 安徽枞阳白梅人，现居江苏靖江打工。一介书虫，1966年生，高中毕业，爱好文学，从末发表文字。于我，诗如心虹；阅读是生活一部分；涂鸦，想记录父辈和自己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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