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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乡情|放牛岁月


太阳向西山那边渐渐坠落,一队牛阵沿着堤埂向村庄靠近,将湖水隐退到脑后。西天染成一片绯红,四散的霞光拼出千奇百怪的图案。少年男女各自骑在牛背上,指点彩霞,七嘴八舌,有的则唱着动听的山歌,或者吼出粗鲁野蛮的村言俗语。他们手执牛鞭,头戴可以遮阳避雨的荷叶“斗笠”,背篓里盛满丰富的战利品,诸如莲蓬、菱角、藕心菜、鸡头米之类,耳畔似乎听见母亲在村口伫立翘盼的呼唤声……
这是一幅“牧牛暮归图”,我脑海里时常映现的少年记忆。


老家是圩区,出门不远就是大湖,除了村口的畈田,连成大片的是圩田。尤其是圩田,种的是双季水稻,两茬;至于畈田,除了栽种水稻,还会在晚稻与早稻之间播种一茬小麦或油菜。庄稼等于土地的粮仓,田地多,种植密,需要更多的人力,需要借助牛力。耕牛就不可缺少,犁田、耙土、耖泥,碾磙、拉磨、背稻草……事事处处都见到牛的身影。
记忆中,父亲是驾驭耕牛的好手。他手操犁梢,随在牛的身后,面前的泥土一浪一浪地翻滚;他手扶长耖,将高处的泥巴铲到低洼处;他笔直地站在长耙上,任下面的耙齿将泥土碾碎、抹平。我眼瞅着,心里充满羡慕,有一种自豪。有时趁大人劳作歇息时,我会靠近那张犁耙,也想亲手试试,却立即被制止。大人们呵斥,你们小伢子就好好放牛吧,多给它草吃,吃得饱饱的。是呀,想要牛出力,就要给它草吃。
我孩提生活的1970年代是集体经济,生产队里有十多条耕牛,随处都能听见阵阵的牛哞声,放牛是必不可缺的一项硬任务。但放牛又算不上体力活,若让一个“蛮劳力”去放牛显然是不划算的,老人或小孩成了最佳人选。我上小学和初中那阵子,学校才恢复正常秩序,没有什么课业负担,几乎半耕半读,因此一挨到星期天和寒暑假就去生产队替家里挣工分。从最初的一天三分工,到后来的一天四分工,我都经历过。才八九岁的孩子,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桶,还能适合做什么呢?看鸡,或者放牛。看鸡,就是不让家家户户散养的家禽去吃村庄周边的庄稼——尤其是队里的稻子和小麦。放牛,就是让牛有草吃,吃得饱饱的。比较起来,放牛虽比看鸡要复杂,却有趣得多。


在我老家的圩区,凡是耕牛都得在泥水田里干活,因此养的都是“水牛”。有公有母,公的叫“牯牛”,母的叫“牸(音shā)牛”。放牛有放牛的学问,有牛的地方也有江湖。牛温顺,牯牛性野,尤其是后者,身高体大,一对很长的角,很尖,像两支铁锥,让人心生畏惧,仿佛一不小心,它就会冲上前来,给扎出一个窟窿来。年少的我们最初是断不敢接近的,还好有大人们做示范:他们轻轻地拍拍牛的脑袋,让牛靠近;老牛果然就凑过来,将鼻孔朝人的身上蹭,还伸出舌头舔对方的手。我们就照做了,当牛舌头粘滑滑凉丝丝地舔在我们手上时,所有的胆怯与恐惧也一下子就消除了。我们继而伸手去摸那尖硬粗糙的牛角,而牛居然一动不动,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对于比我年大的哥哥姐姐们骑在牛背上的惬意,年幼的我们很是羡慕。但我起初只能由大人抱上牛背,渐渐才学会这样独自的上去。扳住牛角,让牛头低下,双脚踏上牛角,牛心知肚明似地抬头,人被往上一送,就骑到牛背上。再后来,我会拣一个稍微的高处,面对着牛的一侧,双手按着牛背,轻松熟练地往上一跃。骑在牛背上,一手拽住牛的绳索,一手执牛鞭,挺胸昂首,从众人面前经过,就像电影里骑马的军官,心里美滋滋的。
但骑牛也有意外的惊恐发生。春天,在牛栏里圈久了的小牯牛,大概身子骨发胀,如果有人骑在它身上,它会发疯似的突奔,容易将人摔下来。这对于喜欢骑牛背的小伢子来说,得谨慎点。得两腿夹紧牛背,同时紧拽住套在牛鼻子上的绳索。如果你没这方面的能耐,大人是不会轻易让你往牛背上骑的。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巴望着放牛,面对有声有色的牛世界,总是充满好奇,感到刺激。


入冬,天寒草枯,耕牛大都被圈在牛栏里,定时送一些干草去喂,再牵往塘边去喝几遍水就行了。这时的放牛,无需专人去做,闲来抽空料理即可。春草萌发,村外附近的田埂、渠坝边有的是青草,尤其是红花草,田里埂上到处都是。这时的放牛,无需起早熬夜,也无需出远门、占地盘,随便将牛牵出村庄,田埂头、坟场上,就能任牛吃个饱,只需管住它别吃了庄稼就行。
炎夏暑热,正是“双抢”时节,抢收抢插,牛也不得闲,除了犁田、耙田和耖田,有时还要拉石磙,碾稻子。这时放牛的任务就是割草,将割好的青草放在树荫下,任耕牛吃个饱。眼看劳累之后的耕牛一边喘气,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草,站在一旁的我,心里涌起一股成就的喜悦。整个双抢,大人们抢收抢种,忙得热火朝天,我们借着割牛草的差事变相帮手出力,挣工分,没有袖手吃闲饭,心里觉得十分踏实。
但放牛的最大乐趣集中在秋天里,我们都盼望着这段日子的到来。立秋以后,“双抢”基本结束,耕牛也该休闲歇息了。人吃有三餐,牛饱肚子在早晚,每天早晨和下午都是放牛的时段。早晨天才麻麻亮,就牵牛出栏。被夜露沾湿了的青草长在田埂边,生生不绝,虽然不是那么丰茂,但足以让牛一个早晨吃个饱。直到日已三竿,该是吃早饭的时辰,眼看牛已饱腹的样子,就开始牵牛回栏了。下午的时光长,该将牛牵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可以让它吃到更多更好的草。


很远的地方是湖堤上。堤外一侧的大湖,水波荡漾;内侧是圩田,万顷禾苗。堤上,除了一丛丛茂密的高粱与蓖麻,凡是没长庄稼的地方,遍地都是绒绒的青草,经过一个夏季的疯长,像铺成的绿毡子。在湖堤与圩田之间相隔一条沟渠,顺沿着湖堤而去,是最初取土筑堤时自然形成的“方凼”。因两侧都有水的阻隔,就不用担心牛会跑散。我们一一将牛绳挽于牛角上,无需再牵在手中,任牛自由地走动与吃草。坦白地说我们远道至此,既为好好放牛,也是另有所图,另有所乐。
等水牛在专心地吃草时,我们各自就抽空干别的,有的挖野菜打猪草,有的砍树桩拾柴禾,有的捡牛粪等。但这种自私的勤快容易被人不齿,遭到众怨群愤,只有随大流地一起嬉玩才得人心。于是三个人一撮、五个人一群,钻进高粱丛里,腾出一片地盘来,席地而坐,就地取材,捡来一些小田螺做道具,一起玩“抓石子”,或者别的什么游戏,取乐,较劲。赢者手舞足蹈,输者甘愿接受处罚。堤埂上有许多野生小赤豆,成熟未枯,连荚一起摘来,可以放在柴火里烧烤,再作吃食。柴禾是高粱根部以上的枯叶,可以去收集,应有尽有。烤熟了的豆子,吃在嘴里,甜糯而芳香。河沟里有莲蓬、菱角,可以采来供大伙吃。我们这样一起开心嬉乐着,既满足了果腹之欲,又乘阴消暑,免却了烈日的暴晒。


但秋天的天气有时说变就变,难免突然刮起大风下起大雨来。雨一下,让人冷得瑟瑟发颤,无处藏身。好在有人发现了一个秘密,沟渠的水里远比外面的温度暖和,于是一个个赶紧纵身扑到水里,躲到荷叶丛里,只露出个脑袋,既躲避了雨淋,又不觉得身子冷了,像蜷缩于一个安乐窝。这时,沟渠里的莲蓬、菱角等,都可以随手采摘,随采随吃,被作了美味的牙祭。
当然,我们在忘情的嬉玩时,还不时地念叨着放牛的责任,尤其生怕发生牯牛间互相斗殴打架的事。一旦发生冲突,两头牯牛会不动声色地拉开架势,低着头,喘着粗气,打着响鼻,兜着圈圈,铜铃似的眼睛向外鼓突着,片刻不眨,似乎用眼神就能将对方杀死。牯牛斗殴时,互相牛角碰撞得“砰砰”响,所以叫“牛打角”,很常见。那场景很是血腥可怕,我们小伙伴都不敢接近,只能远远地看着。


两只牯牛一边僵持,一边用蹄子将泥土狂乱地向后刨起,所有旁观的牛都远远地昂起头,不停地嘶吼或是助威。于是,你来我往,你弹我跳,牛角抵着牛角,“砰砰”有声,时而前腿扬起又落下,时而后腿使劲朝前弓着,踩出一个又一个深坑……为了熄灭“战火”,我们学会了一种有效的方法,将干枯的稻草、秸秆绑在一起点燃成火把,然后伸向两只牯牛之间。它们一遇见火苗,就自动分开了。如果哪一天牛“打角”伤得很厉害,回家后被队里人知道了,放牛的人会有责任,会受到被扣除工分的处罚。
我们喜欢放牛,尤其喜欢秋天在湖堤上放牛的日子。太阳快要落山,我们又各自骑在自己的牛背上,唱着小调,迎着晚霞,回到村子里,多像电影里一队凯旋而归的战士。这是多么有趣味的事,多么深刻的美好记忆。每每读到唐诗宋词中吟诵牧童的诗句,欣赏清闲恬适的田园画图,我会油然想起曾经“村舍蓺麻驱鸟雀,牧童随草放牛羊”的乐事。
 我们喜欢放牛,但少年的心思大人们并不全懂,他们总拿放牛作为一桩苦差事吓唬我们。在我上学的时候,父亲希望我读书读出一点名堂,每当发现我功课松懈时,他就说,不好好读书,就回来放牛!仿佛父亲吓唬的凑效,后来的我确实没有放牛。因为几年后我考上了大学,就离开了村庄,离开了牛群。非但如此,就在我考上大学的第二年,随着“包产到户”的开始,牛在村庄里就渐渐地消失了。由于小家小户的耕作方式,耕牛派不上用场,翻土、整地的事交给了人的双手和农具。

某年冬天,我去一个地方采风,正是“七九、八九,老牛遍地走”的春耕时节。在一处山麓的一片草坪上,几条老牛悠闲的吃草。乍看以为是农家的耕牛,后来才知道是被作为拍照的“风景”特意安排的。看见久违的耕牛,我感到分外的激动与亲切,也油然从心底泛起一阵落寞。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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