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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派研究 |《北山楼记》与《金茎楼记》之比较

“枞阳倚山为市”,在枞阳市中,钱澄之在《田间文集》中曾提到有两座名楼,一为北山楼,一为金茎楼。其中北山楼为钱澄之居所,钱氏《北山楼记》也为人们所熟悉,但金茎楼在文学史上提及较少,钱氏《金茎楼记》更是鲜为人知。
本文试图比较钱氏《北山楼记》与《金茎楼记》之异同点,并由此推知钱氏治文特色。
 
一、不同点
(一)《北山楼记》胜在风骨傲然
《北山楼记》主要围绕北山楼而写,可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写枞阳历史人文背景与个人厌市之情,开篇大气不凡;第二部分写因为长子被盗贼害死,自己争辩道理而得罪县令,受到盗贼与县令的双重威胁,不得不求居于闹市以逃死,才有购楼之机缘,在叙事中作者还对楼外环境进行了精彩的描写;第三部分写楼之命名与此楼带来的益处,作者坐于楼中如同入于宋元图画中,因此乐而忘市,在美景中完成了易学、诗学著作;最后一部分作者感慨不幸之幸,“于市井中得少林泉,稍足自慰尔”,并以从游者之语讥讽县令,枞阳将因为北山楼而闻名于世,县令因为北山楼而与陶公一样“流传千载”。
全篇夹叙夹议,重在叙,情感跌宕起伏而节制,读来颇有一气呵成之感。这与文章采用双线结构有一定关系。
一是以“市”为线索:避市、厌市——不敢离市——有楼而忘市——庆幸于市井中得少临泉。
二是以“楼”为线索:楼之背景——楼之由来——楼之所得——楼之感想。
这样的结构,使得文章更加错落有致,更加耐人寻味。
选材上,此篇较《金茎楼记》更为灵活丰富,人文背景、家庭不幸、县令枉法、朋友大义、违情入市、楼中乐趣、平生不幸之幸等等,充满具体的生活感受,把人生之苍凉与豁达统统以一楼贯穿之。
清初学者唐瓯在《田间文集序》中称钱氏文章“如泉之流,清莹可鉴,甘洁可饮,萦纡不滞,以达于江海,使读者目明而心开”。总之,此文虽平易简短,实则情感跌宕,宛若巨石间一湾清泉,或宁静悠然或激荡而起,融刚柔于一体,其胸可谓气吞山河,其志与陶公同在。故曰,此篇胜在风骨傲然!
 


(二)《金茎楼记》胜在提撕警策
《金茎楼记》也写到了“枞阳倚山为市”的特点,对北山楼附近风景也进行了精彩的描写,也提到了人文景观——传说中的黄山谷读书台,但整体上重在议论。首段写金茎楼之周遭形胜与来历,第二段提出个人关于山水与名利关系的思考——山水不足以淡人名利,第三段解决问题——易之精义在于不舍名利而又不被名利束缚。文章更为简短,选材相对集中,立意尤为警醒,但却没有说教之感,这是因为作者是善于设置情境的高手,既铺设了山水描写,又言明了写作此记的目的是完成金茎楼主易翁的请托,同时也是为了引导易翁之子如何学易。
《金茎楼记》可视为《北山楼记》的姊妹篇,成于《北山楼记》之后,进一步揭示园亭山水、世间名利与人生快乐之间的关系,启发人们树立更加正确与超然的生活态度,阐述易理为本文一大特色。
文章以《周易·系辞》中“天下何思何虑?”一句引出对人生的思考,接着引出“精义入神,以致用也”的观点,强调易道的精义必须要“入神”,以“精义之思虑”断“憧憧之思虑”。“精义既专,无心于名利,而名利从之”,有此境界,“与憧憧所致之名利,相去远矣”。“未尝舍名利之业,而不以名利役其志”才是作者所说的淡漠名利的正确做法,才是易之所谓“何思何虑”的精髓!
钱氏在此文体现了其治易经世的思想,首先必须让易之“精义”进入到我们的精神中,然后才能够在现实生活中灵活运用,才能够活得潇洒自然。张舜徽在《清人文集别录》指出钱氏写诗作文“自辟蹊径,孤怀高识,创见极多”。此篇抑扬有致,连续的追问宛若洪钟巨铎,振聋发聩!故曰,此篇胜在提撕警策。
 
二、相同点
(一)以学识为根基
彭君华在《田间文集·整理说明》中说:
澄之文既是学人之文,又是哲人之文、古文家之文,是这三者的有机结合,这正是澄之文的重要特色。
钱澄之博稽详考,学通今古,治《易》以明权变,故而遇事为文洒脱不拘。钱氏以学识为根基的思想,影响了后来桐城派的各个分支余绪。
钱氏在《田间文集·瓠野集序》中提出:
予客鄂渚,见张子夏钟所为明大家文序曰:“文,所以明道也。古人圣人急于明道,不得意而有文。其道明,文虽未至,无害乎其传也;其道未明,文虽至,无益乎其传也。予为击节者久之。”盖道明而后有言,是其达,非以为文,以为道也。
钱氏认为,文以载道,道才是根本,道未明文则难传,明道需要穷理。在《田间文集·问山堂文集序》中,他进一步指出:
夫读书穷理,非以为文也,而文至焉。与六经之奥义无有不探,史籍所载无有不窥,于古今是非邪正之辩,时势之推迁、物理之变易、人事之得失,一切无有不究,洞洞瞩瞩,无所疑滞于其中。
欲文至,必须“读书穷理”,以学识为根基。
正是有了这样的思想认识与学识积累,钱氏在《北山楼记》与《金茎楼记》两文中所表现出来的思想情趣具有一致性,同样都出入经史,以小见大,以道指引人生,使读者在其所叙之事、所写之境、所论之理中有所获益。钱氏一生,研究广博,著作丰富以致令人惊叹,其中《田间诗学》与《田间易学》是其晚年非常看重的著作,也是其学术的最高成就。钱氏说理常常游刃于诗易之间,《金茎楼记》更能体现了钱氏散文长于论说的特色,这类文章在《田间文集》中,除可以作为代表作的《金茎楼记》外,还有很多,如《抱蜀堂记》《越巢记》《盖乐堂雨集记》等。
纵观桐城文派的创作,方苞在钱氏文以载道的创作宗旨基础之上深挖,提出“义法”之说。“法”为“文法”,要求“言有序”;“义”为“义理”,本质上体现“道”。后来者刘大櫆主张从六经中学习为文之道,姚鼐融义理、考据、辞章于一炉,同样都接受了文以载道的原则。


(二)以真情为特色
钱氏不仅提倡文以载道,还讲求情道合一。他在《田间文集·重刻青箱堂集序》中强调:
夫天下未有离情以为道者。非道之情,妄情也。非情之道,伪道也。文也者,载道之器也,即达情之言也。
情与道不可分离,文以载道,但不可违背真情,反对空谈之言、虚伪之情,主张以性情为本,以真情感染人。钱氏不仅强调“情”,还突出了一个概念“气”,他在《田间文集·江汉持澜序》中说:
理也者,气之源也,理明而气足,气足而法生。穷理御气以轨于法,文之澜所由成也。然则所为持者,非有澜以待持,乃持之以为澜也。
“理”即道,这主要表现为儒家思想。“气”即气韵、气势,与高尚的情操、傲然的骨气密切相关,所以“气”是流露在外部韵味、语势,成为赏析文章之审美标准,同时也是为文时内在勃发之情感。没有内在高尚的情操与强烈的情感,文章也就形成不了“气”,孟子“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可为明证,所以说“气”的内在根本性体现即为“情”。钱氏所谓“理也者,气之源也”即“道”为“气”之根基,而欲求“气足”则必须求得“情真”。这些主张影响到了方苞、刘大櫆、姚鼐等桐城文人。方苞曾言“依于理以达乎其词者,则存乎气”。而自刘大櫆起,桐城派论文更重“神气”。
回看《北山楼记》与《金茎楼记》,也都体现了钱氏散文重情的特色,都以自身真实经历为事件背景,将自我真实情感与人生感悟融为一体。《北山楼记》言事有波澜,内含生命在危难中的种种无奈之感与悲愤之情;《金茎楼记》论理能感人,以个体生命的愉悦为归属。其感染力都与“气足”即“情真”相关。
 


(三)以自然为依归
钱氏之“理也者,气之源也,理明而气足,气足而法生”,在理论上指明了“理”“气”“法”之间的联系,理明才能气足,气足方能法生,一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在为文之法方面,钱氏要求文章内容上无所依附、自辟蹊径,有自己的真知灼见,语言上归于本色,审美上以自然为依归。究其理论来源,钱氏受韩愈文道合一气盛言宜务去陈言文从字顺等理论影响较大也接受了归有光后期以“无法”为法的观点。
钱氏在《田间文集·毛会侯文序 》中这样说道:
吾所信者法也,抑扬转合……之间,法有决不可少;已而知其无不可少也。吾所自喜者词也,匠心以出,创获前人之未有,盖有甚不能舍之词;已而知其必在其所舍业。则亦惟本诸理、依乎气而已矣。
钱氏认为,抑扬转合乃是文章之法,但不必一味模拟古人,只有寻理依气才能得到。也就是说,为文之法必须结合具体的思想情感来安排,而无一成不变的法式。
《北山楼记》与《金茎楼记》中皆有抑扬之法,峰回路转再到奇峰突出。《北山楼记》由避市、厌市到得楼、爱楼,由悲苦到庆幸,情感曲折,行文大开大合;而《金茎楼记》则因作者要传授金茎楼楼主之子易道,所以淡化山水,强调治易经世。两者都是根据写作之题来安排抑扬之法。
而在语言层面,钱氏不依傍古人,坚持言从己出,讲究自然流畅,与内容、笔法融为一体。
他在《田间文集·追雅堂记》中有谓雅俗之辨:
雅俗之间,邪正所由辨焉。吾之论文,亦以此辨之。吾之辨雅俗也,不于其辞章,而与其气韵。其为雅言也,不必其文也,言之俗者,要不先其为雅;其为俗言也,非以为俗也,言之愈文而其俗愈甚。
雅正,自不必以文辞修饰。
彭君华先生在《田间文集·整理说明》中赞赏道:
表证简洁质实,不事藻缋,明白如话,气顺语畅,真朴自然的艺术风貌。其文无难解之句,晦涩之词,几至篇篇可诵。
钱氏之“雅洁”后由方苞继承,只是方苞失之偏狭,缺少了钱氏多样化的语言风格,后来桐城派继承者,曾国藩以“雄健”补救,张裕钊以“雅健”调剂,终不过是回归钱氏自然而多变的风格。
证之于《北山楼记》与《金茎楼记》,两文除少数引用之语外,文字全部出自作者自己,明白晓畅。当然,两者依然有区别:《北山楼记》情感克制,有温柔敦厚之风;而《金茎楼记》情感鲜明,有通透酣畅之致。所以说,钱氏散文语言自然的特点,是随着行文需要而变化多姿。

三、小结
方宗诚在《桐城文录叙》中曾说:“桐城之文,明三百年至钱田间先生渐就博大……虽未尽雅清,而已开方、刘、姚之渐矣。”刘声木在《苌楚斋三笔》也认为“其(钱澄之)论诗文实开桐城诸老之先河”。细观《北山楼记》与《金茎楼记》,比较桐城派后来者为文主张,不难得出类似结论。
实际上,桐城派的三个支流——桐城学派、桐城文派和桐城诗派——都受到了钱澄之的影响。刘大櫆《历朝诗约选》遴选汉魏至清初著名诗人的作品,于桐城只录钱氏一人,可见钱氏诗歌的影响力与地位。
本文由《北山楼记》与《金茎楼记》异同之比较,借以浅析钱氏散文共同特点,以窥桐城派之源流。不妥之处,敬请方家斧正。
 

【附】:《北山楼记》与《金茎楼记》原文
北山楼记
钱澄之 
枞阳,汉初属庐江郡,汉县大,今不知其治所在。及武帝南巡,自寻阳浮江射蛟,江中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作盛唐枞阳之歌。逮隋末,辅公屯兵枞阳,以策应江东、西。意是时为江介冲要之地,舟航所必经,非汉初所称枞阳县也。东晋时,陶侃尝为枞阳令,有封鲊寄母事。至今鲊为枞阳物产,则侃所治,疑即今枞阳市。市有陶公祠,古城隍庙,居民千余家,贾贩驵侩,杂处其中。予居田间,去市仅十里,每过其地,必迂道山北以避尘嚣,盖厌之至矣。
戊申冬,予子法祖陨于盗,邑令胡必选讳不报,予与力争,反庇盗以仇予。而盗益思甘心于予,于是田间不可居,僦居市为逃死计。明年,老友魏子存督学三楚,知予困,招之入楚,分俸为买山资,劝令山居。而予不敢离市,且求市之极喧隘者卜居,以图安枕。盖令不去,而盗愈横也。久之,得寺巷前卖饼家陈氏弊宅,索直百七十缗。入其窒,幽暗无所睹,然前后有楼数楹,宅在市南,楼皆南向。南可见江及江外诸山,复以墙壁障之,使不得见,虑泄宅中气则居积不厚,市俗皆然也。向北绝无开牖者,即市北负山而居,亦不启北扉,市之人盖终身不见其北有山。予窃从楼后隙窥之,其山固顽而童,当吾楼之北者,石势参差,层折其傍,杂树蓊翳,与石色相映带。树间茅屋高下,时闻读书声。予喜曰:“此中固有丘壑!”遂如其值酬之。悉为更改,费倍值焉。凡不可见山者,仍其旧向,为藏息之所;而山之当吾楼者,则开北窗以纳之。于是,北山之胜,遂为吾楼所有。
登吾楼者,推窗而望,有绝壁、流泉、枯树、怪石,萝薜处隐隐似有人居,皆恍然坐宋元人图画中,忘其为市。而后,市人始知其以北有山;而居于市者,始知有北窗可启也。题曰北山楼,由北山得名也。北山楼后曰存心阁,示不忘子存也。楼既以待客,予亦读书其上。春夏之交,新绿如染,至秋皆成锦树。雨中石上,泉奔有声。惟月所见无多,虽盛夏亦觉凄清。雪之朝,上下一白,微见孤茆泄烟耳。予所著易学、诗学两书,大半成于此楼。而以衣食之拙,时出求诸四方,合计居此不满数年,楼不负予,予负楼也。
予少时慷慨有大志,颇欲为陶士行之所为。生非其时,患难颠沛,乃窃慕君曾孙靖节先生栗里之隐,以诗酒终其余生。不意令与盗比,夺其林泉,而驱之市井。予何以为生耶?幸有此楼,于市井中得少林泉,稍足自慰耳。枞阳士从吾游者,皆曰:“先生来,北山以不朽。使枞阳亦因北山以与闻于世,则令以盗虐先生,而以先生惠枞阳也。此令口碑,殆与陶公同千载乎?”谐言可存,因并记之。 

金茎楼记
钱澄之
枞阳倚山为市,山皆硗然石也,不可树。其东一山,稍有崖壑之观,杂树数十株,参差与石映带如画,是吾北山楼窗中物也。山顶有台址,传为黄山谷读书台,远瞰大江,平挹江南诸峰之翠。台以北,石与土杂,树不植自生,每秋后,霜凋枫柏,丹黄灿然。隔岸,万松郁郁,遥带如屏幛。松外拔起一峰,名金字尖,四山回合,中抱大湖。土人以为山之面实在北,而市,其背也。市有易翁者,于其侧为建读书楼,以存山谷老人之遗意,其楼正对金字尖,湖光松色,纷然入座。窗前一峰,正如金茎擢霄汉也,因名为金茎楼,属余记之。
吾观世间乐事,莫如拥山水之胜课子弟读书,区区名利,固不足道。然而,世不乏极园亭山水之奉,而终日役役于名利,曾未一至其地者,亦有终日坐卧园亭山水中,而名利之攀缘,未尝一息去诸怀也,虽课子弟读书,其意只在子弟富贵,以遂其名利之私,则犹是征逐故智耳,山水果足以淡人名利哉?
翁既为是楼,而令其子谦从予学易。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又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夫其极精义之思虑,乃所以断憧憧之思虑也;且夫世之名利,岂憧憧者足以致之乎?憧憧徒自困耳。精义既专,无心于名利,而名利从之,与憧憧所致之名利,相去远矣。是故淡于名利者,非谓之一切捐弃而不事事也。未尝舍名利之业,而不以名利役其志,是则吾之所谓淡也,是则易之所谓“何思何虑”也。吾之所以授易者惟此,因书之为记。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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