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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中|老树


我说的那棵树,可不是一棵平凡的树呢!
它是生长在我初中母校后门口的那棵老槐树,比学校的年纪还长,盘曲的躯干,嶙峋的枝丫,孤零零地站立在石头墙边。它的存在肯定比这堵石墙古老得多。
当初学校做围墙的时候,瓦匠师傅钉好木桩,拉起白线,沿着白线打下石灰印子,准备开墙角。工程进展到一半,瓦匠师傅犯难了:石灰线正好打在一棵槐树的树根边,如果开槽取土做墙基,肯定要伤及这棵槐树,甚至要将其挖掉,才能砌稳墙根。
瓦匠师傅报告了校长,校长望着这棵已有碗口粗的槐树,对瓦匠师傅说:“老张你不记得这棵树了吗?当初学校做食堂的时候,它就有你这般高了吧?你们这群臭小子还经常摘它的花蕊充饥呢!”校长望着他昔日的学生,头发也已灰白,岁月的皱纹已爬上他那褐色的脸庞,而他那双手已然粗壮健硕,正像他身边的那棵槐树。
老张是魏校长的第一届学生,学校刚建的时候,周围人烟稀少,在一片荒芜的山坡上边开工边上课,等到学校最后一幢房屋----食堂盖起来时,老张也从这里毕业了,子承父业,做起了瓦匠。老张做了一个完美的技术处理,在靠近槐树的外围,老张画了一条弧线:“这只是给围墙做个垛子,牢固些。”老张对学校隔壁的村民说,村民当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不就是多占用了一块田地吗?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张又用砌墙剩下的石头,在老树的周围做了一个半月形的花池,与围墙正好围成一个圈,浇上水泥,还用碎玻璃镶上两道图案,算是给槐树安上了一个家。这造型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可是一个稀罕物件,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金碧辉煌的“皇宫”呢!

中午放学铃声一响,小伙伴们冲向食堂,打好饭,就在这棵老槐树下集合。大家把盛菜的玻璃瓶、大瓷碗等放在水泥台上一字排开,打开瓶口,各种菜肴琳琅满目,大多数是咸菜,也有带肉和鱼来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亲爱的妈妈会千方百计地做好各种美食,犒劳我们这些吃不饱的孩子。我们吃着同样的米饭,享用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美味佳肴,老槐树下的大会餐,是我们初中三年最快乐的时光。农村中学体育器材匮乏,也没有一个像样的运动场地,老槐树下的那块平地俨然成为了体育馆,女生在树底下打羽毛球,男生爬树翻筋头。五月槐花开放的季节,树影斑驳,槐花香飘四方,在这株老槐树下,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下午。

三年的时光就这样轻飘飘地流走。在那个秋叶飘落的季节,我去了县城读高中,有时候我也会弯点路走到母校的后门口,听听从教室里传来的读书声。暖暖的午后,也会走到石头墙边,伸手摘一朵开在墙外的槐花。但这样的日子终将会远去,我又去了外地读大学,毕业以后又四处奔波。

我想拼命挣脱这块并不贫瘠的土地,谁不向往繁华热闹的大都市?谁不想过上灯红酒绿的生活?至今还记得大学毕业的那年,北国的冬天来得早,来得猛,来得让人有点猝不及防。
我跑完一天的销售,拖着疲惫的身子,正打算欣赏一下眼前的华丽灯光,零距离感受一下繁华都市的一丝气息,忽然脸上的几丝冰凉,让我一下子从眼前的梦幻中清醒了过来。难道是下雪了吗?一片、两片、三片五片,漫天的雪花忽地飘落下来,在霓虹灯下跳跃着,飞舞着,像一个胜利的骄傲的精灵,肆无忌惮地向我这个异乡人砸来,我急忙跑进路旁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躲了起来。想起刚刚在家搞完双抢、洗净腿上的泥土、背起行囊一路向北,也不过才三个多月,现在的家乡应该是秋高气爽、稻香千里的金秋时节,北方怎么就突然下起了雪呢?
我立马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父亲依然是话语不多,但口气坚定:赶快回家,回家教书,别在外面洪湖水浪打浪不务正业了!放下电话,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风雪中走向哥哥为我租的出租房,一桌丰盛的酒菜正摆在我的面前,我立马明白了一切:投身军营的哥哥、日渐年迈的父母、竞争激烈的都市,扑朔迷离的前程……归乡,才是当时的我最好的选择。

就这样我又一次回到了老槐树下,而且是以一名教师的身份来到昔日的母校报到的。母校变化不是太大,房子陈旧了些,围墙残破了些,当然,老树也高大了一些,甚至出现苍老的迹象。老校长在大树下迎接了我,递给我厚厚的一摞课本和参考书,开玩笑地对我说:“你看,我为了给你代一个多月的课,都延迟退休了,现在该轮到你上岗了。”
不管我愿意或者不愿意,就这样,我在老树旁边的广播室里,暂时整理了一下疲惫的身心,开启了人生另外一段旅程。下课回来,我常坐在斑驳的石阶上仰望那盘曲如虬的老树。岁月的风霜,一刀一斧地刻在它的身上,有的地方树皮开裂,裂缝中长满了青苔,有的地方树皮脱落,光秃秃的一大片一大片,会有几行蚂蚁行走的踪影,叶子却是片片向上,争着去遮掩那瘦骨嶙峋的枝干。这时我会习惯性地点上一根烟,喷出大口大口的烟雾,默默地看着它萦绕在树干周围,消散在浓荫之下。
认识它整整九年了,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审视这棵老树!一切都不是那么熟悉,甚至是无比的陌生。这就是我九年前第一次跨进中学大门看到的那棵老槐树吗?这就是我初中三年一直欢笑嬉戏于此的那棵老槐树吗?我顿时感到一阵茫然。周末的黄昏我是不愿意回家的,一个人游荡在空荡荡的校园,从东到西,从南到北,终于还是回到这棵老槐树下,我打开广播,将音量调至最大,架在老树上的喇叭,传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惊醒了栖息在树丫上的鸟儿。急促的气流,震落了片片树叶,飘荡在我的眼前。我知道,这飞出去的鸟儿,最终还是要回到它的巢穴里去的,哪怕是在这秋日的黄昏!想到这儿,我心里反而舒畅了很多。

再一次与老槐树作别是我从教的第十个年头,农村学生锐减,上级教育主管部门实施学校合并,我们所任教的农村初中,与本乡镇的其他两所农村初中合并到镇上,组建成一所崭新的中学。搬迁那天,在场的所有老师脸色都很凝重,以前总抱怨学校地处荒僻乡野,交通闭塞,环境差,心里一直想调离此地,现在一下子合并到全新的集镇学校,心里反而空荡荡的。退休多年的魏老校长,今天穿戴得整整齐齐,步履蹒跚地加入到搬迁的队伍。当最后一车物件从老槐树下储藏室里搬出,整个校园显得更加的空荡败落,只留下老槐树旁老校长孤独的身影,大伙儿不禁潸然泪下。
我完全能理解老校长此时此刻的心情:这所学校就是在老校长手上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由当初的两排土坯房,到封闭的围墙、三层教学楼、设施齐备的运动场,而今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即将湮没于滚滚历史洪流中,怎么不令他感慨万千呢?记得老校长刚退休的那几年,他还时常来学校看看,在老槐树旁的石阶上坐一坐,摸一摸。而今一别,如果改日再故地重游,老槐树是否还健在呢?幸运的是中学虽然被撤并了,但附近的小学却顺利地搬了进来,政府实施了抗震加固工程,原有的老旧房屋基本上都拆除了,又兴建了新的教学楼和运动场,老槐树所在的围墙也修缮一新,变成了一个精致的小花园,老槐树似乎又焕发了生机,前途一片光明。


辛丑年暑假,我接到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学长电话,他正在写一篇关于母校的文章,让我找一些关于母校的资料,特别嘱咐我,带有母校名字的照片多向他提供几张。我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回头一想,母校撤并已有十五年了,在那个时代,手机尚未普及,照片更无从拍起!“那,那棵老槐树还在吗?”“那肯定在,我明天给你拍几张去。”
雨后的早晨,暑气未起,我驱车来到事先联系好的小学老师老赵家,然后我们步行,一起来到学校门口。自从小学搬进来以后,我也很少到访,有限的几次,都行色匆匆,擦身而过。今天故地重游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痕迹。所有旧房子都拆了,连学校的大门也不是在原来的位置了,环境焕然一新。
要不是那棵屹立在学校西北角的老槐树,我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我曾经求学三年、工作十年的地方!我赶紧跑到老槐树的旁边,拿起手机,寻找恰当的角度,拍下这棵古朴沧桑的老槐树,决不让丝毫的“现代气息”闯入我的镜头里。也许此刻,只有这棵纯正的老槐树,才能记载并还原那段不平凡的过往。在回去的路上,老赵告诉我说,这小学也许明年就会被撤并了,农村学生越来越少,原来有300多人的全镇规模较大的小学,目前只剩下不到40名学生了。我心中一惊,那么这么多房子该怎么处理啊?老赵苦笑道,听说有一家服装企业想进驻,但还没有最后谈妥,这个地方本来就偏,人口外流,招工困难,有实力的企业都向城镇发展了,谁会来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办厂呢?

是啊,城镇化是大势所趋,母校应社会发展而兴,也会因时代更替而衰,直至湮没。而这棵见证着历史兴衰的老槐树,其生命力也许会比这所学校要顽强一些,它会看着这片曾经人声鼎沸的土地日渐荒芜成桑田,它也会骄傲地告诉它的“子民”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然后在一个狂风骤起的夜晚,轰然倒塌,归于尘土,进而孕育出新的传奇……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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