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母子情
作者：叶长贵
正月初三，是我老母亲九十大寿的好日子。一大早，我便梳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驾着我的“专车”，从我居住的“桃花源”赶向安居城里的“吉祥大酒店”，那是我小弟为老母亲祝寿选定的酒店。
那天，安居城境内，阳光明媚，微风和煦，令人心情舒畅。我怀着即将与母亲极亲友们相见的喜悦，集中精神，全力以赴的摇着轮椅赶路，不敢稍有停歇；两地区区十来公里，我终于在中午之前赶到了。刚进二楼大厅，便见室内张灯结彩，祝福声此起彼伏……母亲，精神矍铄地安坐在正堂的首座上，笑眯眯地接受每一个晚辈的祝福。
我出现在门口，在场的亲戚朋友从攀谈之中纷纷地转过头来。而我，则拘谨地羞红了脸：自从一九八七年四月落瘫以来，我闭门谢客差不多三十一年了，现在突然面对这一群衣着华丽的宾客，还真有点像一下子走进了海市蜃楼一样的不知所措。
母亲很快起身走过来，她喜形于色的亲自迎接了我，并安排我在她的身边落座。牵起我这有些冰凉的手，她就心疼地嗔怪起来：“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不是给你说了，玉丰镇离城里这么远，你才做了腚部褥疮手术、身子弱，今天就不要跑这一趟了嘛！”
的确母亲说过那样的话，因为天气寒冷，大家都担心我刚做完褥疮手术的刀口缝合处再次撕裂，我便答应了母亲在她寿辰那天不到场祝寿。当时，陪同母亲前来看望我的，还有弟弟，妹妹、堂弟、侄女、表妹等共好几家人。
可是，当我目送着她老人家走出门的瘦削背影，尤其是看见她走到车门前，转过头来凝视着在远方的窗口边看着她的我，久久不肯上车的情景，我的心里就犹如针刺：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让风烛残年的母亲如此操心。于是，我改变了主意：只要还有一口气，我都会准时前往。因为，这终究是母亲的九十大寿啊！
对于母亲的责怪，我笑嘻嘻地不着分辨，因为我知道她是很喜悦的，她心里是希望我到场的。这么盛大、隆重的集会，家族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了，他们中有我素未谋面的小媳妇，小学生；有高中生，大学生；有教师、工程师；有种田能手、商界奇才；甚至还有我和小弟的朋友、党政部门的领导……他们从全国四面八方汇集这里：有城区的；有广元、巴中、成都的；也有从昆明、深圳、黑龙江、上海、新疆来的……而我作为母亲的二儿子，有什么理由缺席呢？
那时的我，就像一个恋母的小孩，紧紧地偎依在母亲身边，双眼像一台不知疲倦的录像机，在母亲的身上转来转去，从她那雪白而稀疏的头发，到沟壑纵横的脸庞；从那干瘪失血的嘴唇，再到清瘦、拘偻的身板……
我的眼睛像旺火中锅上的蒸笼，热得难耐，便摇着轮椅驶向卫生间，把车子停在门侧，擦干眼泪，强制命令自己，把快要喷出体外的热血平静下来。
待我面带喜色的回到座位，母亲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阳说：“老二，吃了饭赶紧回去，千万莫把屁股坐伤了，千万莫感冒了！”
我顺从的点点头，一种属于家的温暖、甜蜜、幸福涌上心头——母亲在，真好！忽然，我眼前的情景一转，不由得回到了九年前那个深夜，那是我们母子俩分别的前夜：
那个夜晚，野外万籁俱寂。地坝边，一颗老柏树上的小鸟和屋檐下的大白狗，它们在自己的窝里，都已经做起了与嫦娥相亲的美梦。然而，我家这间约四平方米的陋室里，十五瓦的白炽灯仍在闪烁着昏暗的光芒。
灯下，鬓发斑白的母亲，自晚饭后就一直坐在我床头边的长凳子上。身边小方桌上的袖珍闹钟的时针，都指向午夜十二点了，她仍然没有丝毫离去就寝的意思。
忽然，一阵强劲的倒春寒风，宛如茫茫沙漠之中的饿狼，从唏牙裂齿的门缝里猛扑进来。母亲的身子打了一串寒战，她颤颤巍巍地从长凳子上站起身来，伸出鸡爪般枯瘦的手，把我身上的印花棉被向上拉了拉，压了压。母子俩面带微笑地对视着，眼里都噙着晶莹的泪花。
那时，我与母亲相依为命了已近五十年，同甘同苦走过了多少的沟沟坎坎。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却是苦中有乐。然而，母亲已经八十一岁了，一身的疾病，对繁重的体力劳动，她早就力不从心了。而我，她的瘫痪在床的二儿子，成了母亲最大的心病：她将来归天了，瘫儿怎么办啊！
母亲的心事，我心知肚明。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母亲，我，大有屈原当年在汨罗江边、王昭君即将出塞、南唐后主李煜被俘虏后……等等先人的复杂心情。那些嘱咐对方“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的话，母子俩已经说了千百遍了。在这即将分别之际，除了静静地守候，还是静静地守候……
我自小体弱多病。为了借钱给我买药治病，母亲没少遭受别人的白眼；每一次就医的长途跋涉，母亲没少忍受饥肠辘辘，腰酸腿疼之罪；接到我每一次的病危通知书，母亲都跪求苍天，潸然泪下......
那时候的农村，是一个连吃米汤都叫作奢侈品的年代。家里只要有一块质量相对较好的布片，母亲都舍不得补正自己的衣服上，非要补在我的衣服上，让我在同学们面前穿得稍微体面点；如果家里从社里分得一点绿豆、花生、瘟猪肉、芝麻什么的，她会哄劝着妹妹、弟弟，转身就将它们统统地装进我的伙食背篼里，或者空腹翻山越岭三十多公里，亲自给我送到学校来，说我读书太费脑筋、太辛苦，必须吃好一点。
其实我知道，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支撑着母亲的，是我从小学到中学的优异成绩。小升初，我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到县重点中学。初中毕业，虽然因为家庭原因，我失去了升学的机会，但我在社里劳动、在乡宣传队演出之余，仍然坚持不懈怠的学习。五年后，我很荣幸地走进了县重点中学尖子班的课堂，并在预考中名列全地区前茅。那时候，全村的乡亲们都为我鼓劲，母亲也丝毫不怀疑，她的二儿子一定会有一个光辉灿烂的好前程，脱掉农皮吃上国家粮，最后会把她接到城里享清福的！
然而，命运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在高考进行到第三场的时候，我病倒了，倒在考场上……
高考名落孙山，我无颜见江东父老，更愧对母亲。抱着“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想法，我随即离乡背井，先后去了云南，新疆……可是，就在事业小有起色的时候，我为了拯救一个素不认识的抬预制板的瘦小男人，摔下高楼，伤了胸椎神经。从此，我永远被钉在床上……
在那些因无法报答母亲的恩情，愧疚得活不下去的艰难日子里，母亲反复多次地说，我只有顽强的活着，才是对她最大的孝心。于是，我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休无止的拖累母亲，却无能为力。鉴于此，我才忍痛抛弃了“堂堂男子汉，去福利院苟活，有损尊严”的思想，接受了安居区残联领导推荐的美意。那几天，我沉默寡言，心痛难忍，终于到了即将分别的前夜。想到我们母子俩，终于要从此天各一方了：一个老迈步难行，一个瘫痪难行步，可谓咫尺天涯，相见真的成了一种奢侈！
那晚上，母亲守着我，久久地凝视我，眼皮红得像熟透了的桑葚。于是，我挤出笑容祈求：“老娘，请允许瘫儿我再陪伴您一段时间吧！”母亲犹豫了片刻，她似乎绝情的说：“不，就明天，最迟不能超过明天下三点钟！”我只好“无可奈何花落去”的点头：“好，老娘，我听您的。”母亲听到我明确的回答，她像失去心爱的宝贝一样抱着我的头，放声痛哭：“儿啦，老娘我出此下策，这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啊！”
良久之后，母亲摇晃着瘦削的身子，站起来扭曲着脸，脚步蹒跚地走出了我那火柴盒大小的小屋，而我，却早已泪水模糊，洗不出声……那是有生以来最伤感的长夜，我整夜未眠，把娘儿俩的相思收集进胸口，并在离开村子的那天早晨，沿途洒落，它成了我在福利院这些年以来，从来不褪色的乡间春露！
母亲寿诞之后，我便匆匆与她和所有的亲人着别，返回玉丰镇金龟村。三天后，也即正月初六，母亲终于答应小弟，要与他们去成都居住了。然而，启程时，母亲却叫小弟把车子先开到我所在的福利院。她给我送来了一袋橘子和一箱“六个核桃”。
在给我理顺皱巴巴的衣领，乱糟糟的头发时，母亲的眼泪又在脸上的沟壑间流淌：“老二啊，万物皆可舍，身体当注重。和睦与人处，天地无限宽。勿须惦老娘，儿好娘自安。实在想娘时，对月一支歌。”说罢，她把我的手松开，就要告别离开了。可是，刚走出门外，她又回过头朝我挥手：“别坐着了，平躺下去吧，小心身体！”
泪水飞花间，我陡然感悟：母爱如同大海汪洋深沉，又堪比天空辽阔。母亲对我这种千般牵肠挂肚，万般难分难舍的情怀，更多的是展示了我们整个中华民族、伟大母亲的高尚品质，和善良、仁慈的传统美德。对此，我将受益终身，传承永远！
作者简介：叶长贵 1959.1生。1975年遂宁县第三中学初中毕业。回乡劳动数年，1983年，安岳县中学高中毕业。1987.4月，在遂宁市酿造厂工地上，因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摔下高楼，导致高位截瘫。三十一年多来，在《川中文学》、《巴蜀周末》、《文化遂宁》、《船山夜话》、《遂宁日报副刊》、《大美安居》……以及全国各大网络平台、全国各个征文平台，发表了许多散文、诗歌、小说。其中，《雨中的感悟》，登上《川中文学》2016.4首卷语；《朽株的心声》，获得“遂宁建市三十周年”征文三等奖；《旱鸭子之歌》，获得“涪江之恋”征文优秀奖；《致敬御医汪必昌》，获得“中国收藏家协会书报刊收藏委员会”征文优秀奖；《蜂蜜情缘》，获得“首届集蜂堂杯全国文学作品大奖赛”二等奖；《灶王爷的梦》，获得“遂宁市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三等奖……现为安居区作家协会会员，安居区残联主席团副主席。
地址 四川省遂宁市安居区玉丰镇金龟村5组（“桃花源”社会福利中心“颐老”8号）
邮编 629004
电话 15196940496
主 播：蓝天，女，中共党员。2014年度洛阳十大爱心人物，洛阳交通广播嘉宾主持，全国社区春晚优秀文艺志愿者，洛阳琵琶峰朗诵艺术团成员，第35届中国洛阳牡丹文化节“河洛欢歌”最佳诵读奖，2017年中国语文朗读大赛最佳人气奖，大唐杯诗歌朗诵三等奖，洛阳博物馆十佳志愿讲解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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