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姨

我时常想起二姨，我那爱唱歌的二姨。

我们似乎并不怎么亲密。小时候，我是个毛丫头，梳俩小辫，眼睛滴溜乱转，因为喜欢探索，花棉袄上经常会有泥点子。二姨是个顶爱干净的人，人又漂亮，所到之处一片洁净。每当我出现在她面前，自然引起她眉头微蹙，仿佛下一秒我就得跳进澡盆，洗刷一遍重新出现，方才合理。因此，我与二姨总是隔着那么一点距离，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它使我的眼睛派上了用场，可以随时观察我二姨的一举一动。

二姨身材苗条，浓眉大眼，一条乌黑的麻花辫直垂腰际。在我有意识地观察她的时候，她已经到了三十几岁的年纪，二婚。之前的姨夫是她的初恋，喜欢游走四方。因为对于小山村的厌倦，又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浪漫的情愫，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私奔到东北那片到处是桦树林的地方。归来带回一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还有她满脸的憔悴以及藏起来不愿示人的淤青。前姨夫是游侠一样的人物，却也有游侠一样的拳头。这样的拳头把二姨的心打实了，也打冷了，从此二人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从前的二姨是山中的百灵鸟，天生一副好嗓子。在山顶，在田间，在茂密的松林里，在一棵棵满是香甜的果树上，都有过二姨的身影，都飘过二姨的歌声。二姨唱歌没有技巧，全靠天然一段情思。见泉水唱叮咚，见白云唱缥缈，见小路唱蜿蜒，见夕阳唱惆怅。她虽然学问不高，却能自编自唱，俨然是那处山林天地孕育出的精灵般人物。

这样的人物自然得到许多同样散发着灵气的精壮小伙的青睐。其中就有我的第二任姨夫，一个清秀、温柔却又怯懦的男人。这个人是当时村大队里的会计，会写文章。他曾经写过很多信，收信人就是我的二姨，却一封都不曾寄出。这个内秀而羞涩的年轻人还没等表明心迹，二姨的生活就已经风云滚动，再次平静之后，仿佛一切都变了。其实二姨也曾了解过他的心意，无奈那时候的感情都朦胧而深沉，他满腔热血却欲言又止，她似乎懂却又拿捏不准，就像山巅的云雾，缭绕心间，转眼又散去。再次相见之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将一沓书信郑重地交到二姨的手上，仿佛那是一个迟到的承诺。黑夜里，二姨借着月光一封又一封地翻阅，读到情深处，泪眼已婆娑。从前的二姨向往太阳，可是太阳的炙热已然把她灼伤，如今沉浸在这温柔似水的月光里，感受到的却是更为深沉的爱恋……

二姨又开始唱歌了。二姨唱歌的时候，我现在的二姨夫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抬眼望向沉浸在歌声里的二姨，仿佛那是一片风景，是他全部的梦境。二姨夫会木匠活，闲暇之余做了好多桌椅板凳，换回了一些钱为二姨买了音响与唱片，这在当地可是奢侈的花销。二姨嘴上说浪费，心里却无比幸福。从此，二姨家里每到闲暇时间都宾客满满，都是来听我二姨唱歌来的。而我就是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小听众。没有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来回穿梭、玩笑打闹，我就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跟随二姨的歌声起起伏伏，仿佛那是一个又一个遥远的故事。那些个故事里，是无数纯真的情感交织，这些情感有时候绚烂多彩，有时候又暗流涌动，它们都像是天地间肆意纷飞的精灵，在澄澈而又明净的小山村里生存、生长、幻灭、重生，周而复始。

我与二姨还是不怎么亲近，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唱出了二姨曾经唱过的歌曲。二姨先是惊诧，进而抱起我不住地赞赏。但我却不以为意，好多歌曲我早就会了，好多时候我沉浸在二姨的歌声里，把自己也想像成她，在未知的天地里自由呼吸。尽管她不曾看见，那漫山遍野的草丛里，定然会有灵气蔓延，孕育出新的无与伦比的精灵。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盖娜娜，1990年出生，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毕业。爱好文学、历史，喜欢写作。目前就职于东营经济技术开发区东凯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