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东坝

目标东坝

利津北岭乡东坝村南，有处黄河河道工程，叫东坝护滩，我们平常叫东坝，属利津修防段集贤分段管辖。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集贤分段任技术员。每年汛前汛后，要进行河势查勘；凌汛期间，要观测冰凌。从下界中古店护滩工程开始，逆流而上，“目标东坝”，要查勘观测十二三公里。

骑着冯段长特批给我的旧永久车，从集贤村到二选村越过大堤，走一公里左右的滩地路到中古店护滩。我从这里边走、边看、边记、边想。

因为刚开始干，不知道上级会要啥、段长会问啥、师傅会核对啥，就很忐忑，生怕遗漏不能应对，我就看全面，记详细。

顺着河边走，我用景物把路程分成一段一段，不时享受成就感，走起来就不乏味漫长了。开通不久的胜利大桥，长虹卧波；不久前还车水马龙、鸣笛悠长的轮渡渡口，被废弃；滩地里的一棵树在静静地等我靠近；一条如卧龙的渠道，在前方向我招手；扬水站像渴望吸吮的嘴，紧靠河边；东坝护滩守险房，远远地向我飘送胜利的诱惑。

有生产路的地方，我就骑车，没路的地方我就推着走，过沟我就把自行车扛起来。我拍着肩头的车子说：“伙计，我骑你，你也骑我，咱哥俩扯平了，别委屈哦。”说着说着，自己噗嗤笑了。

我呼哧呼哧走着，不由感谢冯段长给的自行车轻便——这路，如果骑宋树军哥哥那大金鹿，可就苦差了！

目标东坝，看河势，什么主溜、边溜、大边溜、回溜、滩岸坍塌、滩唇距、沙洲等概念；观测冰凌，什么淌凌密度、冰凌厚度、冰质、冰块大小、岸冰、封河、封口啥的，我师傅刘进亭早教会我了。

他教得仔细、我听得认真、问得详尽、琢磨得严密，勘查观测就没啥难，我便有余力思考观测的目的、意义、用处；玩味琢磨黄河的脾气性格，特别之处。我还看风景、放飞想象，兴致来了还高声唱“家住在泾阳南程村，四妹子爱上一个三哥哥”，我把“绥德三十里堡村”换成了我的老家泾阳南程村，从未远行，乍一离开谁不想家？

目标东坝过程中，我发现一个智慧的发明——滩桩。

以上这些勘查观测内容，看起来很杂乱、枯燥，但是，一和具体的位置、地点、河道形态、水位涨落、含沙量大小变化等结合起来，就生动、有趣、有琢磨头了。

确定具体位置地点的就是滩桩。一千米有个公里桩，一百米有个百米桩。顺着主河槽，在滩地竖着，一溜大大小小的水泥桩，里程标注得清清楚楚。

我能完成这目标东坝的各项勘查观测任务，要感谢这滩桩呢。

在我看来，那一根根桩，像一个个各具性格、神态、特点、有名有姓的人，排成一队；像分门别类摆放琳琅满目货物的货架，一目了然、拿取方便；也像把散乱的珍珠，串成漂亮的项链，挂在美人脖颈增色。

这一根根桩，也是一个个侦察兵，我一到它们跟前，它们就把敌情向我报告，它们说着，我看着；还是一个个尽职尽责的警惕的哨兵，日夜坚守，一切情况尽在掌握。

这一根根滩桩，形成了一个语系，创立了一个语种，开创了一个语境，造就一种描述方法，对记录黄河这世界上最复杂河流日常表现、演变规律、发展趋势，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滩桩真是一个好的发明，它给一段段河道起了名字、编了号、贴上了标签，清晰了容貌。河道有什么变化、有什么表现、有什么演变趋势，因为有它，我们说起来有所指、记起来有所属、资料对号入座、总结技术工作有根有据，不光有文字描述还有落在河道图上的形象直观，使未来河道工程建设布局合理，好钢用到了刀刃上。

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能让一个生手，迅速进入状态，干起来得心应手，汇报起来有条有理。

目标东坝，最艰难的是夏秋，草深庄稼密，星罗密布的灌渠排沟往往积水，走起来很费劲，加上天气热，蚊蝇乱飞，有时还会在草丛中遇到蛇，我怕蛇——担心害怕比行路更累。

最好的是冬天，秋庄稼收完了，麦苗还粘在地面，歇茬地也上冻了，沟渠结冰了，走起来轻松。

冬天，还视野开阔，景致特别。放眼是一望无际的河滩地。主河槽里流冰拥挤着往前，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晴空万里，有时白云凌空，如堆棉积絮拥雪，拉近了天地的距离。时不时还有雁阵做笔，描画天空，雁鸣飘荡苍穹，我的心就随着飘：想象俯瞰大地，大河东流，沃野千里。阳光暖酥酥的——冬日可爱。远远看，大雁落在麦田中，悠闲觅食，云神秘了天边。

大雁多栖息在主河槽的沙洲上、冰面上，这里安全。

有工友告诉我：“跃文，看冰凌，说不定能捡回来一只大雁。”我奇怪咋会拾到大雁。他们说，有外地人来打大雁，打伤了的，不知落到哪里、死在哪边。还有老百姓嫌大雁吃麦苗，撒药，药死大雁的也有。他们说自己就曾不止一次捡到过。

打大雁我是知道的。在东坝护滩整险，我就曾经遇到过外地来打大雁的。那枪管有手腕那么粗、两米多长。他们三个人，打了一堆大雁，就在东坝护滩守险房拔毛、采绒。漏跑的绒，袅袅在屋里飘忽，如轻烟、淡雾。很漂亮的大雁，死了，拔毛、采绒，就很难看。尚希增老哥给他们吃了一顿饭，他们就留一个大雁。我们炖了吃，味道一点也不好，很柴。希增哥说：“兔子鸡王八雁，有讲究。”说着，喜眉欢眼地，我不知道啥讲究，只知道打大雁很残忍。

拔雁毛采雁绒的，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不与人搭话，眼睛黑洞洞的，只手上欢得起劲。有道是笑容是闪耀于人心胸的阳光，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难道杀戮冷却了他们的心、关闭了他们的窗？

看冰凌到了东坝，我在日常守护东坝护滩的希增哥那里歇口气，喝杯水。把我打大雁的疑问、好奇说给他。希增哥很喜欢我的到来，就给我讲。

希增哥说，还有人在河里打。弄一只小船，在水上漂，人藏在船舱里，隐蔽好，悄无声息，麻痹大雁。当到适当的位置，打雁人猛然动作，雁群受惊起飞，在空中形成雁幕、雁球，一枪过去，铅丸铁砂密集穿过，刚起飞的雁纷纷落下，雁羽飞舞、雁血如雨。

还有用葫芦骗大雁，抓大雁的。大雁在水上、在河中沙洲，人们先放几个葫芦顺水漂近，让大雁习惯，再将葫芦套在头上，向大雁游去，到了伸手可及时，猛伸出手，抓住大雁脖子，有时还能左右手各抓一个呢。

听得我目瞪口呆。

说起捡拾到大雁的事情，希增哥说那有啥稀奇，他就拾到过好几回。有的人拾的多了，还拿到集上去卖。

我问希增哥大雁吃麦苗损害大吗？希增哥说，有多大损害？天寒地冻的，麦苗的根本来就结实，加上上冻，伤不了啥。别说大雁，就是山羊吃了，也没多大影响。人们就会胡寻思。大雁粪是好肥料，还能喂猪。

那时大雁多多啊，到处都能看到一群群的落地上，一阵阵天上飞鸣，让人高兴。听闻到这些东西，我就埋怨大雁，到这里来干啥，送命。

大雁和我们中华文化大有渊源！

鸿雁传书，大雁是诚信的楷模。

在古人眼里，大雁是最能诠释爱情忠贞的动物了。从远古的周朝开始，大雁已经成了婚礼中最重要的信物。

古人举行婚礼主要有六道必要程序：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其中竟然有五道程序——除纳徵，必须用到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