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思念

有时候，思念从闲谈而来。

“以后买菜尽量不用塑料袋了，塑料袋本就不是自然之物，用的时候很方便，但随意丢弃，心里总会留一点愧疚。”我边收拾厨房，边对拖地的梅先生说。

“是的。”梅先生回答往往极为简短，以他对我的了解，话不会到此结束，索性简短作答，以引出下文。

“我可以去买一个菜篮子，去早市的时候挎上，买什么就往里面装什么。从前我姥姥就有这么一个菜篮子，能装好多东西……”我自顾自地长谈起来，什么篮子的最底层可以放不容易被压坏的蔬菜，如土豆，中层放水果，桃李瓜果等，最上层可以放轻而软的东西，一切显得紧实而有条理。

“好的。”对于我种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梅先生往往表示赞同。因为他知道，很多想法只是想法，随风而去了，不必当真。

于是，闲谈到此结束。但，姥姥的菜篮子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坐到沙发上，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窗外似乎飘起一缕青烟，渐渐弥漫开来。它模糊了我的视线，使得屋子里的场景似幻而真。我便趁机逃离，灵魂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姥姥的门前，想象自己还是那个等待的孩子，等的就是姥姥的菜篮子……

姥姥喜欢赶集。每每挎了菜篮子从街边走过，乡亲们见了她就开玩笑。

“五天一个集，集集都能见着你！”说话的是一个老鳏夫，常去我姥姥家玩的。有时候会把我揽在怀里给我讲故事，比如“一个光棍没钱娶媳妇，就买了一幅美女图，过了几天，光棍劳动回来，饭桌上竟然有烧好的饭菜，原来是美女活了！……”听了这样的故事，我就不敢买带人像的画了，总害怕画上的人活了。如果是女孩还好，若是像秦琼和尉迟恭这样的门神，张牙舞爪地，使人冒一身冷汗。可偏偏姥姥的屋门上就贴着这两位，这让我在天黑之后，更加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并且也加深了我的幻想。我想象着，鳏夫姥爷家有个活了的美女，姥姥家就有两个活了的大将，天天把守屋门，倒也安全得很。

“吆，你不也是吗？集集闲逛！”姥姥开起玩笑来，跟当年做姑娘时一样爽朗。

“不如我们作伴而去吧！”

“去你的，七十岁的人了，老不正经！”

……

姥姥赶的集叫“崔家峪集”。崔家峪是一个乡镇，涵盖周围一十八村落。比如我姥姥所居的辉泉村，我大姨嫁到了龙沟村，还有一个叫黄山村，有一个名字很美，叫凤凰湾，还有很多离我姥姥家很远，时间一长，竟也忘了。

山里的村落都很有标识性，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辉泉村里有一眼很旺的泉水，叫做“辉泉”。它从山间发源，流出来的水汇成小溪，蜿蜒绕村而过。泉眼碗口大小，汩汩地往外冒着泉水，清冽且甘甜。热火朝天的夏日，掬一捧泉水放在嘴边，没等喝下去，浑身便觉神清气爽，更别说流至体内，五脏六腑宛若新生。村里的劳力在辉泉附近田地里劳作，女人们在辉泉流出来的小溪里洗衣，孩子们则在溪水里肆意嬉戏。村子的根深深扎在辉泉里，此村得名辉泉村。再比如龙沟村建于大山沟壑之间，户与户之间隔沟相望，取名龙沟村；黄山村建于一座名叫黄山的青翠大山脚下；最爱凤凰湾这个名字，仿佛有凤凰栖居于此。恰好此地盛产梧桐，真是应了《庄子》中的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传说了。此地景色异常美丽，春日大片的梧桐花开，香飘十里，远远望去，似紫色的祥云漂浮空中，恍惚间有凤来仪。

这些村落都是崔家峪的属地。崔家峪名中有“峪”，“峪”即山谷平坦之地，有大河流过。崔家峪方圆几十里皆是平原，丽水河流经此地，实属一块风水宝地。丽水河流势缓慢，河水清澈见底，河水中鹅卵石密布，水草摇曳，偶有青色的大小鱼群穿梭其中，引得行人驻足观看。河上有一座石拱桥，用于连接两岸。天气晴朗，立于桥上，近看颇有意趣，远眺则苍翠满眼，大有辛弃疾“我见青山多妩媚”之感；如若烟雨迷蒙，擎伞而过，则又是另一番心思了。

姥姥赶的集市就位于丽水河的两岸。每到开集之日，姥姥必定梳洗打扮一番，像是赴一场定期的聚会。那时姥姥虽已是古稀之年，但腰背挺直，一头利落短发，身着蓝底白花的确良上衣，下身青色长裤，臂上挎一提篮，步行五里山路去赶集。

赶集的路上，先是要走一段宽阔的平坦大路，再走一段羊肠小路，途经观音娘娘府、土地公公庙。姥姥走得很早，大约清晨出发，但并不着急赶路。观音娘娘府位于宽阔大路旁的山腰上，走到这里姥姥定要上去拜会一下的，给观音娘娘上一柱香，口中念念有词，什么“家人平安”“多子多福”什么的。从娘娘府中出来，心里就安定了许多，余下的路走得就更轻松了。至蜿蜒小路之上，又要去拜拜土地公公。土地公公庙很小，有半人高的两间小屋。相传土地公公身材矮小，不到三尺高，于是土地公公庙也小，人是进不去的，只能在外拜拜。土地庙虽小，管的事却多，还很重要，比如田里收成、一家人的口粮等等。姥姥是绝不敢怠慢了的。到了这里，姥姥依然是要蹲下来，跟土地公公闲聊几句，直到把心里话全都掏了出来，方才满意离去。

如此，到达丽水河集市时，太阳已悬挂于山巅，放出万丈光芒了。集市位于丽水河两岸，一岸主要是瓜果蔬菜等，另一岸则是衣物布料。瓜果市场主要有桃子、李子、苹果等，都产自山间果园，清早摘下运来，大部分还带着清露。桃子粉中带白，带两片桃叶，越发显得颜色新鲜。姥姥忍不住尝一口，一股甘甜萦绕心头，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好吃的桃子一定要给娜娜带回去，让这小妮子尝尝鲜。熟透的李子紫得发黑，果肉却是白的。李树很懒，一树结不了多少果，价格自然也高。姥姥不在乎这些，挑捡几个放于篮底，宝贝似的放着，为的就是看到我惊喜的眼神。蔬菜呢，自然少不了芸豆，芸豆土豆炖肉，那是我最喜欢吃的一道菜。芸豆一定要挑老一点的，但不要太老，太老的煮不烂，太嫩的不香。挑那种鼓着肚子的，颜色发白的，用柴火炖到一定时候，肚子开口，滚出豆子，混在汤里，越煮越香。有这一道菜，白米饭我能吃下一碗，把肚皮吃得浑圆，姥姥则满意得调侃起来。

“娜娜的肚子像个小西瓜啦，来，我弹一下，看看熟了没。”

想到这里，姥姥快速把芸豆包了起来，放在篮子里。篮子还有空余，那是留给布料的。姥姥起身穿过人群，走上石拱桥，来到丽水河对岸，走向了那些挂在木竿上的，随风飘舞的花布。

“扯五尺布，要那个红底白花的，给七岁的小女孩做一个花褂子。”姥姥满心欢喜，没等花布做成褂子，就已经想象出我穿上花褂子，扎俩小辫子，蹦蹦跳跳的样子了。

……

日头已经高挂于头顶，是该归家的时候了。姥姥拂去身上的尘土，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挎好鼓鼓囊囊的篮子，匆匆而归。也顾不上看路边的风景了，也不去跟土地公公唠家常了，观音娘娘府下次再去，羊肠小道上稍作休息，宽阔大道上疾驰而行。

而我呢，早已经飞出了家门，来到村口，望穿秋水般等候。姥姥的身影从小路尽头闪现，我就飞奔而去，从姥姥的臂弯里把提篮拿下，坐在路边开始查验起来。

姥姥嗔怪道：“这小妮子，猴急猴急的！”

我全然不顾，左手一个桃子，右手一个李子，咬一口李子，汁水从嘴里流出，桃毛抹了一脸，只是乐呵。

“姥姥，这是什么？”摸到篮底的一个纸包，我惊呼道。

“打开看看吧。”姥姥宛然一笑，像存了机密似的。

“是鸡蛋糕！我早就想吃了！”

“上次翠翠吃，你也要。这不，给你买了！”

……

提篮貌似轻了些，姥姥轻松挎起。一老一少缓缓而归。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盖娜娜，1990年出生，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毕业。爱好文学、历史，喜欢写作。目前就职于东营经济技术开发区东凯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