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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二十岁

那年我二十岁

01

1983年秋,一个普通的夜。
凌晨时分,我赶着马车上路了。这是我第三次到广饶,用地瓜兑换小麦。前两趟都是和二牛结伴,二牛家的地瓜处理完了,这一趟我只好放单帮了。
车上有十二麻袋地瓜,约两千斤,是晚饭后栓柱帮我装上的。栓柱心细,又有力气,把麻袋捆绑得结结实实。从垦利洼到陈官二姐家有一百多里,我必须在中午十二点赶到。枣红马不紧不慢,间或打个清脆的响鼻,让我时刻保持清醒。
路上没有汽车,也没有马车,只有我自己。公路不宽,两边长着红荆条,秋虫早就安静下来,月亮贼亮贼亮的,远处提油机发出不规则的嗡嗡声。
一个小时候后,我过了溢洪河,穿过建设兵团,到了辛安水库边上那片坟地。我不敢往两边看,生怕坟地里有什么东西窜出来。这里每座坟前都立着石碑,有几座坟上还长着柳树,听说柳树上还吊死过人呢。我把头埋在怀里,眼睛瞪得大大的,额头有些麻,头发也好像竖起来了。我想摔上几个响鞭,可握着鞭子的手不听使唤。
忽地起了一阵小风,红荆条晃动起来。前边悉悉索索的,有个黑影在移动。我屏住呼吸,近了,是一个走夜路的,好像喝醉了酒,嘟嘟囔囔的。我如释重负,抬手摔了几个响鞭,枣红马紧走几步,随后又慢下来。等过了东营河,拐上泰安路(如今的北二路),我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正值严打期间,繁华、热闹的八分场路口不见一个人影。油城的路灯黯淡无光,月亮却更加皎洁了。
左拐顺着如今的东二路向南走,偶尔有一二辆汽车驶过,都是油田的长头五十铃,跑得飞快。过了运输队、运四村、运五村,向右拐进去辛镇的那条生产路,就是如今的黄河路,便没有路灯了。
月亮暗淡下来,右边是稻田,左面是荒野,前边影影绰绰地显出一个村庄——辛镇。我们村的康老二,迁回原籍,就住在这里。
从辛镇折向南,是一条很狭窄的柏油路,我跳下车跟着马走了一段,坐在车上冷啊!大约四点多了,过广利河的时候,我特意向河里看了看,河水明晃晃地向东流去,桥有些破旧,有几孔栏杆已经断掉,桥面上有几个洼坑,我担心马车会压塌桥面呢。
天慢慢放亮了,过了广利河再往前走是五一农场。这里过去是一个劳改农场,劳改犯走了,但岗楼还在,隐隐地能看到岗楼四周的铁丝网。前边是六户镇,路上人渐渐多了,正是种麦子的时节,我摔了几个响鞭,大红马极不情愿地加快了脚步。
我在六户镇南面一座大房子边停下车,把马卸下来喂上,又去一个吃水的大湾提来一桶水,马吃不饱、喝不上可不行啊。马吃着掺着玉米粒的草料,我啃着全麸面的馒头,各取所需,谁也不羡慕谁,谁也没瞧不起谁。
太阳已经很高了,我套上车,向着西南方向疾行。地里全是忙碌的人们,拖拉机拉着铧犁喷出黢黑的浓烟,老黄牛和小毛驴在鞭子驱赶下,拉着耙齿无奈地走着。老黄牛戴着笼嘴,羡慕地看着偷嘴的毛驴,这就是命啊。
过了四干桥,向右是一条平坦的公路,车辆多了起来,枣红马吃力地向前走着。忽然,车子颠簸了一下,“砰”地一声,爆胎了,这可咋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脑中想着对策,可哪一条都行不通,我束手无策。
这时,从神堂村方向走出一挂马车,马车上空空的,车把式挥着马鞭急匆匆走过来。我鼓起勇气拦住了他。这位大叔是个热心人,他帮我把地瓜全部挪到他的车上。
大叔走在前面,我赶着空车跟在后头。大叔把我送到牛庄一个修车铺前,补好车胎,充上气,又帮着把地瓜重新装到我的车上。我连连道谢,把一麻袋地瓜分成两半,一半送给赶车的大叔,一半送给修车铺老板,因为我身无分文啊。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我到二姐家的时候都一点半了。二姐和小外甥忙着喊人来换地瓜,有些人在地里还没回来,有些人已经下地了。四点半,所有的地瓜都换出去了。我对二姐说:“马吃饱了,我得回去。”二姐说啥也不让,但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执意要走。
二姐怕我冷,给我一床被子,我赶着马车又上路了。
到牛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我顺着四干渠往东走,对面不时有牛车、驴车走过,拖拉机烟囱里喷出火花来,留下一股浓浓的柴油味。过了四干桥折向东北,路上行人明显少了。秋虫在草丛里欢快地叫着,地里不时燃起烧荒的火苗,轻烟飘过来,带来庄稼特有的芬芳。
月亮已经很高了,但还没有达到皎洁的程度。到六户镇的时候,街上还放着电影呢。我喂上牲口,去大湾里提来一桶水,然后坐下来看电影。赵焕章的农村三部曲《咱们的牛百岁》,很有时代特色。主题歌《双脚踏上幸福路》,我都会唱,只是不知道幸福在哪里。
喂饱牲口,继续赶路,我决定走沙营村,这是条土路,但比走辛镇要近好多。
月亮很亮很亮,参星已经到了正南方向,不知道人们为啥给参星叫将军星,也许天上的星真的对应地上的人吧。高中毕业两年了,同班同学中,当年入伍参军的有两个已经考上军校。读专科的同学,一个分配到油田公安处,一个在县一中当老师,还有几个同学依然在坚持复读,他们知道我此刻正走在皎洁的月光下吗?
沙营是古村落,苏姓居多。苏姓的先祖渔网覆龙,救过燕王朱棣的命。朱棣当了皇帝,苏姓先祖被封为千户。朱棣又命画师为苏千户画了一幅御影,御影中的朱棣身穿龙袍,对着苏千户频频点头。这可不是一般的荣耀啊。因此,当时的沙营人很是霸道。关于沙营的地界传得就更邪乎:村西与邻庄的地界是地埂上的一棵苍耳,至于是哪棵苍耳,沙营人说了算,往东的地界就四个字:手指为边。
此时,沙营村已经沉睡了。我顺着村中大街往东走,月光如水银一般泻下来。村东一户人家的狗,跟着马车边走边叫,在这静静的夜里,狗的叫声显得极有韵味。可再有韵味的叫声,也叫不醒沉睡的人们。
出了沙营村是广袤的原野,一条南北方向的土路在月光照射下显得宽敞、明亮。我躺在车上,时而看看星星,时而瞅瞅月亮。枣红马噗嗒、噗嗒的脚步声显得十分沉闷。马的脚步再沉闷,也驱赶不走我此时落寞的心情。
马蹄忽然清脆起来,马车又回到东二路上。前面是运五村,三舅家就住在这里。
三舅是母亲出了五服的堂弟,在油田运输处做调度。三舅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女儿冬梅和我同岁。冬梅长得高挑、清秀,说话做事雷厉风行,可就是不喜欢读书,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了。冬梅已是油田一名大客司机,一个月拿不少钱呢。
记得政治课上,老师讲到我国社会有三大差别:工农差别,城乡差别,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我是农民,生活在乡村,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这三大差别都让我摊上了。虽然我多读了两年书,但与冬梅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样想着,便坦然了。

月亮到了三点钟方向,开始暗淡了。从八分场路口右拐,接下来的路马都熟了,只是怵头那片坟地。俗话说:“远怕水,近怕鬼。”此刻,香港影片《画皮》中女鬼的影子,又开始在眼前晃动。

走吧,心中没鬼怕什么?但还是怕。
不知啥时候,春芳来到了马车上,她坐在我对面,温柔地看着我。春芳是我初中的同学,因为家里没有男孩,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我俩前后桌,我一直偷偷地喜欢着她。春芳已经订婚了,对象是供销社主任的儿子,春芳不喜欢这门婚事,但父命难违,她也奈何不得。我俩说了很多话,说到动情处,我情不自禁,把春芳抱在怀里。春芳挣脱了我的怀抱:“到家了,你快走吧。”
我睁眼一看,马车已经到了村前小石桥上。梦,多么甜美,如果一直生活在梦中该多好。
我到家的时候,挂钟当、当、当,敲了五下。

02

挂钟当、当、当,敲了五下。
父亲从屋里走出来,一把拽住缰绳对我说:“昨天,中学的杨校长和齐老师来咱家了,他们让你去学校当老师,我替你应下了。你读了十年书,不能把乜几个字忘了呀。”
去还是不去?去!也许这是我新生活的开始。
我赶紧吃饭,然后烧水洗了头、脚,换上还算体面的衣服,向母校走去……

03

很多朋友纳闷,这个烧过窑,种过地,出过伕,打过鱼,贩卖过粮食,当过牲口贩子的家伙,还时常在东微平台上写文章,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是一名小学教师,加上两次脱产进修,教龄已经三十九年了。
如今,优秀教师,教学能手,大学文凭,副高级职称,工资从三十七块五到一万有余。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该有的都有了。
忘了是谁说的:“人生最曼妙的风景,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我不敢苟同。
在窑厂做苦力,我品尝了生活的艰辛;在黄河边推土筑坝,我体验到生活的无奈;赶着驴车,冒着雨雪,经乐安古城一夜狂奔,我想的是不屈;当我在溢洪河畔将一筐筐淤泥运上河堤,曾一度沉沦,甚至相信命运了。人生最曼妙的风景,应该是经历、是成长、是奋斗和抗争。
世事无常,人生如梦。
明年我就要退休了。感恩当下,享受生活。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东方雨,男,60后。烧过窑,种过地,出过伕,打过鱼,贩卖过粮食,当过民办教师。喜欢文字,也喜欢涂抹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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