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根相亲

摄影丨旅途

按语：高中毕业那会儿，正值大集体，劳动间隙，社员们往往会凑在一起胡聊扒侃。一日，不知是什么话头引起的，竟然聊到婚姻爱情上边。先是一个社员讲了一个段子，段子的内容是“二分钱成就一段姻缘”，他刚说完，又一个社员插话了，说，你这还花钱，我说个不花钱的，一个屁说了一个漂亮媳妇。第二个还没说完，第三个就站起来了。他说得更便宜更邪乎，一句闲话竟然招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还是财主家的小姐。故事都很精彩，引起一阵阵笑声。

这些故事是说者临场发挥编的，还是亲身经历或者道听途说来的，不得而知。当时是作为笑话听的，可是几十年过去了，说故事的人也已作古，但这些故事却在我心里经过发酵有了反刍的冲动。或许，在“爱情价更高的”的今天，年轻人听了感觉有点天方夜谭，根本不会相信，但那时的爱情婚姻价值观就是这样。今天再来回味，说不定这些爱情老故事，就像出土的文物，弥足珍贵，更加让人怀念和向往。只是我这支笔有点笨拙，没有当年前辈们说得那样精彩和动听，凑合着来吧，先说第一个故事。

                      福根相亲  （小说）

话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黄河口某村有一个叫福根的小伙子，三十多了还没有说上媳妇，这可急坏了他爹娘，四处张罗为他找亲。福根长得五大三粗，模样也不赖，家庭也是正儿八经的人家，怎奈他是一个近视眼——别轻视这近视眼，当年这可是一种不被人看好的“大病”。虽然也相过几次亲，但都因为他是个“四眼瞎”，没有哪个姑娘敢嫁给他，一晃人就大了。福根看到村里和他同龄的差不多都结婚了，有的孩子都快能打酱油了，他做梦都想娶媳妇。

合该他走桃花运。这年又有媒婆给他说亲，说好Ｘ月Ｘ日见面。那时黄河口一带初次相亲，多半是选择一个集日，找一个人多不显眼的地方——门市部或者饭店，媒人暗中一指，远远地双方就互相端详了，不中意，各走各的，像没说一样；中意了，男方掏钱管顿饭，互换礼物，亲事就算定下了。到了那天，福根早早来到门市部，左等右等，不见女方露面，就在门市部里来来回回地走，心说，媒人和女方这时候也该到了，别是和前几个女孩一样，嫌自己近视，临场变卦了。

正在他来回走的时候，忽见布店柜台那儿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福根就走了过去。原来，一个漂亮的扎着双角辫的女孩扯了一块布，布扯下来了，却差二分钱凑不齐钱数。那时不像现在，可以打价，可以让利，公家买卖，一分钱都不能少。这可把姑娘难为坏了。

偏偏那个售货员是当地出了名的尖酸刻薄的女人，男人在公社任职，平日里就趾高气扬，狗眼看人低，这次姑娘犯在她手里，她更是得理不饶人了。她看姑娘拿不出钱，夸张地把裁剪一放，质问姑娘：“这怪谁？你说这怪谁？”

双辫姑娘赶紧说：“怪我。我没说怪你。”

“你怪我行吗？你要多少尺寸，我就从那儿给你下剪子，你能怪我吗？”售货员指着那块布说，“这事你看咋办吧？这布裁下来了。”

姑娘急得浑身上下四处翻兜，但，怎么都找不出钱来。脸羞得通红通红。

“这样好……不……好，”姑娘结结巴巴地说，“我先打个……打个欠条，回家拿来就……就还上。”

“想得美。”售货员凶巴巴地说，“我又不认识你，你不来怎么办？”

姑娘说：“来。我一定……一定来……来还上。”

售货员把头扭向一边：“俩腚也不中。啥人也有，你不还了我去哪儿找你。”

这时又围过来不少人。有人对售货员说：“行啊，让姑娘先打个欠条，以后还上。不就二分钱吗！”售货员不答应。有人又冲姑娘说：“看看有认识的人来赶集吗，先借借。”姑娘就四处张望，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福根也一时忘了相亲的事，也挤了进来看热闹。

很长时间，售货员把姑娘晾在那儿。姑娘难堪急了，双手搓来搓去。突然，她想起什么，赶紧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崭新的素白的手帕，递给那位售货员：“用……用它顶吧？它能值……值二分钱。”

售货员不屑地哼一声。嘴一歪，手一扬，把手帕拨拉到一边：“谁稀罕这破手绢。我总不能把钱和手绢交给会计下账吧？”

双辫姑娘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就站在那儿，低着头，满脸冒汗，一任那个售货员在数落她。

“我看你这姑娘小样儿长得也不错，做事粗粗拉拉咋就这么寒碜人呢？连二分钱都拿不出来了！”售货员说。

……

“吃饭穿衣量家当。没钱吧，还想臭美。国家可没有这方面的救济。”售货员说。

……

售货员还想说什么，一旁站着的福根却看不下去了，他拨拉开人群，两步走过去，啪一声，把二分钱硬币拍在柜台上。吓那售货员一跳。

他说：“不就二分钱吗，合着磕碜人吗？我给她拿上！”说完，随手拿起柜台上剪下的那块布递到姑娘手里，转身又走出了人群。前后不过半分钟时间。

福根刚走出人群，就被火急火燎的媒人一把扯住了：“你个少心没肺的，找你找不到，你却躲在这儿看西洋景。”

看到媒婆，福根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是来相亲的。他问媒婆：“人呢？”

媒婆抱怨他：“不叫你戴眼镜，你偏戴，人家看你是个'四眼子’走了。”

福根一听，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相亲不成，福根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不怪女方，哪个姑娘会自找麻烦找一个眼有残疾的男人呢？他也不怪自己，身体的原因有什么法子呢？又不是自己不务正业辱没了名声。他只是可怜父母，偌大年纪还在为儿子操心。他不想回家，回家父亲定是唉声叹气，有病的母亲又会痛哭一场。他就在集上六神无主地走着。什么时候，一回头，他发现那个双辫姑娘在后边悄悄跟着他。好生奇怪，他回头迎上去，问她：“你还没回家？”

姑娘说：“俺还没谢你呢！”

福根说：“谢什么谢，当时我看你怪难堪的，就出手相救了。”

姑娘说：“大哥，你心真好。”说着不顾周围的人，深深地向福根鞠了一躬。

福根说：“你也忒大呼了，裁布不多拿一点钱？”

姑娘把福根拉到一个偏僻的胡同，说：“不瞒大哥，俺是逃婚出来的。俺娘给俺定下一门亲事，俺不同意。退彩礼欠人家一块花布，身上就这些钱了。没想到差二分钱丢了人。”

福根哦了一声，一脸很同情她的样子。

福根还想说什么，姑娘掏出那块崭新素白的手帕，红着脸直往他手里塞。边塞边说：“没啥谢你的，给你这块手绢吧！”

按当地风俗，手帕是女孩子的定情之物，给了哪个小子，那个就是她的心上人。

福根有点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躲闪不收。

姑娘说：“你有媳妇？”

福根摇头。

姑娘说：“我退婚还得找，再找不一定找到你这么好的人。”

福根说：“我……我近视眼。”

姑娘说：“近视眼有啥？总比心眼坏要好。”

你说怪不怪，缘分来了想甩都甩不掉。当天姑娘就跟着福根回家了，她怕回到自己家里婚就退不成了。

接下来都是那些老俗套子的事了，不一一细说了。福根因祸得福，二分钱赚了个漂亮的大闺女。他不但有艳福，命也好，结婚虽晚，但后来者居上，没用两年，接连生了两个大胖小子。等到小子们说媳妇了，他还拿当年自己的例子教训儿子们：“别指望你爹，爹给不了你们什么。要找好媳妇，钱不是重要的，做人才是根本……”

结果孩子们也跟他一样，老实本分，勤劳持家，没花多少钱都找上了称心如意的媳妇。

作者简介:于世忠，河口区退休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