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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侯
他教过哥,教过大姐,教过二姐也教过我。他教我的时间短,不足半年便退居二线不再授课了。
不管怎样,毕竟当过我的老师,总不能从头至尾他呀他的。为了表示尊重,给他安个姓。姓侯吧,尊称他侯老师。
侯老师是我们村的,庄乡论起来,父亲给他叫舅。凭这层关系,侯老师教大姐和哥的时候,经常去我家。当然,我分不清是家访还是蹭酒。
初冬,天黑得早,饭吃得也早。饭后,父亲拿出记账本记录收支;母亲扫地收拾屋子。干了一天的活,他们都是累的,疲惫挂在脸上。侯老师晃晃荡荡闯了进来。他眯着眼睛,伸着脖子,耸着肩,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开口先说大姐和哥的学习情况,再说该怎样怎样教育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句句谦恭礼让。父亲和往常一样到里间屋里拿出酒壶、一个酒盅和一瓶白酒。母亲切两个咸鸡蛋摆盘子里,端上。父亲把酒倒到酒壶里,把酒壶放到盛着热水的碗里。等酒热乎了,父亲斟满酒盅。侯老师端起来一仰脖,下了肚,接着咧咧嘴呲呲牙,抬手抹掉流到下巴上的酒;再拿起筷子夹一块流着油的鸡蛋黄放嘴里,吧唧几下,一撂筷子,底气十足,继续训话。
碍于亲戚,更碍于是孩子们的老师,任他说什么,父亲只是听着,不反驳。
母亲坐在炕沿上,时不时搭句话,尽是舅长舅短的好言语。侯老师挥动着两只胳膊,时上时下,时左时右,可谓“图文并茂”很是起劲。聊久了,父母哪有精神陪他?可是,父亲没办法,只能硬撑着,一支烟接着一支地抽。母亲慢慢挪到炕里面,靠在铺盖上,半躺半坐,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干瘦的身躯蜷缩在昏暗的灯光下。
侯老师伸长脖子,瞪着一对深陷的小眼睛,指点着母亲说:“你看看秀她娘,一副穷贱骨的样子。你看看美她娘,腚大腰圆大脸盘子,那才壮家门。”秀是大姐的名字,美是他家闺女。父亲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但无话。父亲掐掉手上的烟把,又卷一支点上。侯老师看父亲脸色不好,一时也无话。他拿起桌上的烟盒,两根手指进去掏,可没掏出烟卷。他把空烟盒攥手里,摇晃着,大声斥责:外甥哎,你舅来喝个酒,你就这样招待吗?
父亲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铁青着脸愤愤地说:舅哎,你经常来,哪次不是高接远送,哪次不是好烟好酒地伺候着。我又不是故意给你的空烟盒,你看看你说孩子,说就说了,还说大人说得那么难听!
侯老师大概从来没见过老实的父亲发火,居然没了先前的狂妄,压低了声音说:不是,不是,外甥哎,你别恼啊,舅和你开玩笑呢。话音未落拔腿而去。
当时我上五年级。我依在母亲身旁,默默看着,觉得父亲早该给他一顿。居然那样看不起母亲,再踢他几脚才解气。
等侯老师再去我家,我已经上初一了。侯老师重登我家门,不是因为我,是因二姐。二姐浓眉大眼,从小漂亮还能干。侯老师看中了二姐,让人给他儿子做媒。那时候我们村兴十几岁就先定下一门亲事。母亲没让媒人多说一句话,一听是侯老师的儿子,便以不合适拒绝了。
侯老师不服气,隔天找上门来问,哪里配不上?母亲不冷不热地回:是俺孩子配不上你家的。
这时侯老师已经是我的老师了。遭母亲拒绝后,一天,侯老师讲课中,好端端地突然眼冒凶光,对着我坐的位置讥讽、挖苦半天,什么眼大无神,什么愚蠢笨蛋,什么穷一辈子之类。那一刻我真正理解了“如坐针毡”这个词。抬头看黑板也不是,低头也不是,我只好僵硬着脖梗,耷拉着眼皮瞅课桌,脸火辣辣的。好在,他没点名,周围同学都在他影射之下,我为自己开脱。那节课不知什么时候结束的,也不知怎么结束的。三十多年过去了,侯老师怒目圆睁的样子,还很清晰。
现在想来,我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认真完成作业。他大概挑不出学习上的毛病,才在课堂上无中生有地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老百姓讲话,这叫——治不滴牛,砸锁头。
中专的预选我没过,只能报考高中。
等待公布成绩的日子,我不着急,就如平日父亲说的,家中有粮心中不慌。
那天,烈日下和母亲在屋后晒玉米。玉米粒铺了一地,黄灿灿的。侯老师不知道是特意还是路过,推着自行车走到母亲面前:平没考上高中,咋办?
母亲放下手里的木锨,直了直腰,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没考上?没考上,在家干活!母亲再无二话,拾起木锨继续干活。
看母亲如此决绝,侯老师鼻子一歪,跨上自行车一溜烟跑了。
几天后,张榜了,我排在前几名。侯老师又来了,很热情,说考体育很严格,凭我身体弱,八成过不了,不过可以去走走关系。
青春期,一颗敏感的心,怎容他人践踏?我毫不犹豫地说:“我自己考就行,不用你管!”虽然我走得不快,跑得不远,跳得不高,但我可以拼尽全力。1989年开学季,我成了本市第一中学的高中生。
最终,我也没为侯老师的“热心”买单,真是苦了他一番好意。
之后,传闻侯老师侵犯一女学生,赔了人家好多钱。侯师母为此喝药自杀,未遂。孩子们闹着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事大村小,朴实的乡亲们最见不得此类行径。“侯”之后的称呼便不再缀以“老师”。人们提起他的时候都会隐喻地称呼“呵,那个侯啊……”表情让人玩味儿。
多年以后,“那个侯”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我却经常记起他。只是那张坑似的脸越来越模糊。如今他大约有80岁了,听说还活着,唉,活着吧。就像那句话说的,“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想来那个侯领着大几千的退休金,活万万年又如何?

(摄影丨曹新庆   编辑丨娟娟)

作者简介:凡平,70后,东营人,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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