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鞋垫

母亲走的前一年的一天，我回家看望她老人家。一进家门，就看到年过七旬多的母亲正坐在炕上，围着被，戴着老花镜，拿着针，颤颤抖抖的手一针一线纳着鞋垫子。虽说手已不听使唤，线扎得不直，活儿有些粗糙，不像过去那样精工细作，但母亲却很执著，很专注。

“妈——”我喊了一声，母亲抬头一看是我，激动得像个小孩，说：“娃，你咋回来了，提前也不说一声？”

我说给妈个惊喜嘛。接着我心疼地说：妈，你都这么大年纪了，眼睛、手指都不好使了，还纳什么鞋垫呢？现在市场上什么都有，鞋垫子几元钱就一双，也不贵。母亲说:“你这娃儿，市场上买的穿上那有妈做的合脚舒服呢？”   

母亲的鞋垫做得很随意，有大有小，有男式有女式。自己用旧报纸剪鞋垫式样，用面粉打了浆糊一层层粘。母亲是个讲究人，凡事喜欢得体好看，精益求精。所以，那时尽管条件不好，做鞋垫原料都是东凑西拼而来的各种旧衣料，但粘鞋垫所用原料最上面一层白色的确良布是买的，这个，从不马虎，从不凑合。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有一个针线包，里面装满了花花绿绿的线，她身边还一直保存着厚厚的一本“大众电影”杂志，里面夹的全是母亲用旧报纸剪的大小各异的鞋垫及鞋帮子图样。

母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她的针线活在整个村里是出了名的。村里的女人们常常找母亲给她们画鞋垫、剪窗花、裁衣服……母亲做的鞋垫精工细作，从不肯敷衍手下的每一个针脚。而母亲的鞋垫最惊艳的地方就是白的确良布上那些色彩斑斓、清丽新奇的精美刺绣，也就是那些花鸟鱼虫、五颜六色的各色图案，颜色搭配鲜艳，如各种花草、十二生肖、各类动物以及“吉祥如意”“年年有鱼”大红“双喜”各种字样等等，不仅鞋垫样式俊俏好看合脚，就连鞋垫边沿用什么颜色的丝线和方式锁边，也要根据鞋垫上面所绣图案的内容和色彩来决定（记忆中，母亲年轻时还特意养蚕制线做鞋垫）。在母亲的巧匠细耕下，一朵花，花瓣颜色由浅入深，自然逼真。一片叶，或细长或丰满，深绿浅绿，经络分明。一只雀，眼神动人，羽毛根根清晰可见，一汪水，简单的几根线条绣出来，一圈圈水波纹就荡漾开了……显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无人不赞。

后来，虽然条件好了，母亲粘鞋垫所用原料各种各样的布料应有尽有，但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大，精力减退，眼花缭乱，使得母亲的讲究也逐渐变弱，鞋垫也逊色多了。母亲晚年做的鞋垫也是五花八门，没那么细致了，就连她老人家曾经最讲究的粘鞋垫最上面那层白色的确良布，也变的随意，顺手拿到什么布就往上粘，做出的鞋垫即使同一双，布料、颜色搭配亦各异。但鞋垫的“功能”没有变，妈妈的味道没有变，每双鞋垫穿起来还是那么舒心、和脚、温暖。

母亲一生中，做了多少鞋垫，已无法用具体数字说清楚了。这么多的鞋垫，最后都去了哪里呢？卖？母亲才舍不得呢，送人？对了，母亲的鞋垫除了给自己的儿女用，其他全都送了人，甚至连她自己都舍不得用。每次我回家，妈妈总会给我装上几双鞋垫，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那几年，但凡有亲戚朋友去看望母亲，母亲总会打开包裹，拣一双合适的鞋垫送人家。只是大凡送人家的鞋垫，母亲都会选一些祝福吉祥语的鞋垫，如有绣着“马到成功”字样的鞋垫，也有“吉祥如意”“年年有鱼”的绣花鞋垫，要么就是个大大的红“福”字。

母亲的鞋垫就像母亲那双温暖的手掌，托着我从姗姗学步到现在步履平稳，从泥泞、石块和荆棘走过。与之相伴的是人生的坎坷，人生的艰难，孤独与爱。几十年来，穿着妈妈纳的鞋垫，让我心里油然而生的温暖，舒适。又时刻提醒我脚踏实地，稳步前行。前几天，没有鞋垫了，妻子从柜子翻出母亲给我留下的那唯一一双鞋垫子让我用。我对妻子说，还是去买一双吧，这双留下来作个念想吧。那鞋垫上是母亲曾经的岁月，也是母亲的流年。一针一线的鞋垫承载了母亲曾经的多少寂寞，收容了母亲多少闲散的时光。

十二年了，母亲走了十二年了，那双鞋垫我一直保存着，见物思人，似乎母亲一直就在身边。

作者简介：何满群，曾用名何海辉，笔名人可、辛言，出生于陕西省旬邑县湫坡头镇看花宫村。大专学历，高级政工师。系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宁夏杂文协会会员、银川市作家协会会员，宁夏十佳优秀通讯员。曾在多家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小说、杂文及理论文等作品500余篇。作品入选中共中央党校刊物《中国优秀领导干部论坛.2013卷》《中国当代微型文学作品选》《宁夏杂文作品精选集》《遥远的蓝蓝》等书。多篇作品获奖。著有《悠悠岁月——何满群散文集》《豳川岁月》《流金岁月》《春秋》《镜头里闪过的身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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