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消息牛

夏至过后，知了便稀稀拉拉地在树上叫起来。有的地方叫它“哨钱儿”，东营当地人叫它“消息”。麦收前后，麦消息率先爬上树枝，别看它们个头小，却能使出浑身的力气，发出又尖又细的叫声，报告着夏天到来了。两三个星期后，大消息才闪亮登场。

早些年带着学生到青州和淄博交界的山区研学旅行，当地人管知了叫“呜啊”，仔细一听，山里知了的叫声确实很特别，先是“呜啊，呜啊，呜啊”地连续叫上好几遍，最后才是拖长了音一声“哇啊---”结束，看来知了也有方言之分啊。知了的幼虫有很多别名，比如“金蝉”“知了猴”“解了龟儿”，还有的地方叫它“爬叉”。因为它身披铠甲，缓慢爬行，很像老黄牛走路时四平八稳的样子，东营人叫它“消息牛”。

抓消息牛成了夏天人们一件快乐的事情，从听见“消息”的第一次叫声开始，人们就会在周围的树林里仔细搜找它们。抓消息牛有很多方法：傍晚时分，不分男女，无论老少，个个弯腰在树下仔细查看，遇到疑似消息牛的洞，用手指或小棍儿轻轻一戳，一层层薄薄的土掉下去，就露出消息牛尖尖的脑袋，然后用一根小棍儿小心地挑着它的两个钳子，消息牛就跟着上来了，这叫抠消息牛。消息牛的生长期很长，需要三到五年。它们要从地下很深的地方慢慢往上爬，边爬边用两只钳子抓挠头顶上的土，然后将土垫在屁股底下，身子自然就向上移了一截，这样的动作每天都在重复着，直到最后一年冬天，在遇到冻土层之前，它们才肯休眠几个月，为顺利爬到地面积攒力量。在此期间，它们主要的营养来自树根渗透到地下的液态营养。所以，常抓消息牛的人都说，杨树林里的消息牛口味偏苦，柳树、槐树林里的消息牛口味偏甜，是有一定道理的。

天一擦黑，人们会围着一棵棵树来回转，这叫摸消息牛。过去人们买不起手电筒和电池，只好用手去摸那些爬到树干上的消息牛。别看是摸黑，手巧的人们收获还真不小，一晚上能摸上百个，可也有人只能摸到寥寥几个，关键要看会不会摸。早先时候消息牛很多，几乎遍地都是。夏天，一家人在院子里围着矮桌子吃晚饭，一会儿就有消息牛顺着腿爬到膝盖上来。现在人们为了抓消息牛，买的手电筒一个比一个亮，这叫照消息牛。照消息牛也有技巧：手电筒要买强光的，抓牛人走路要快，还要熟悉哪几棵树上出消息牛的时间频率，这样在几个固定点之间来回转换，每次都抢先别人一步，就会比别人照的消息牛多。原先人们经常说“钓鱼的人比鱼还多”，现在看“抓消息牛的人比消息牛还多”，所以照消息牛要看谁的运气好。消息牛还有一个很玄乎的名字叫“仙家”，其实这个名字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哪只消息牛该被谁抓到，是有定数的。一个人围着一棵树转了好几圈，用手电筒从上到下照了好几遍，愣是没发现有消息牛，可他刚一转身，另一个人就从这棵树上照到好几个消息牛，你说这事怪不怪？这简直就是缘分啊！

这两年抓消息牛的人越来越多，刚爬出来的消息牛还没等上树，就被拿强光手电的人照走了。于是人们的视线纷纷从树干转移到了树下的草坪，他们用强光手电在草坪上拉网式搜索。刚钻出来的消息牛，本能地朝着树的方向步履蹒跚地爬着，一路上跌跌撞撞，不小心在三叶草上踏空，翻了个大跟头，正好被强光手电照到，成了某人的囊中之物。抓消息牛的人们走个对面，不管认识不认识，总爱问“抓到几个了？”专业选手往往回答“没抓到”，虽然他们都已经抓了不少。他们盛消息牛的罐子用书包或者布包着，或直接拿一个深色的罐子，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的战果。一旦被人看到抓了很多，别人就会聚在这里迟迟不肯离开，他的收获就会大打折扣，这叫兵不厌诈。然而有些业余选手往往也能抓到不少消息牛，因为当专业选手们把注意力放到草坪上时，那些躲过强光的消息牛就悄悄上了树，菜鸟们只知道照树干，很少有人和他们抢，他们照的反而更多了。这就好比玩扑克牌打够级，不会出牌的人偏偏能抓到好几个大王和小王，顺顺利利地走了头科，于是他们就会越来越上瘾，一代代业余抓牛选手就是这样逐渐走上专业水平之路的。

说到专业选手，他们的抓牛经验确实丰富。他们会根据气温、气压和天气来判断消息牛的行情。一般人认为，白天下雨晚上停，一定会有很多消息牛冒出来，于是雨后的晚上抓消息牛的人特别多，结果往往事与愿违，没几个人真正能抓到，结果他们疲惫不堪、心灰意冷，第二天索性不再去凑那个热闹。真正的专业选手能预测到人们的心理，雨后的晚上他们一般不出动，等到第二天晚上，业余选手们不再来了，他们正好可以抓个痛快。还有更专业的选手，他们根据日历来判断当天的消息牛行情：今天初一，再天十五；今天单日子，明天双日子。如此一算，找到了灵感，哪怕是下着大雨穿上雨衣，他们也要果断出击，结果收获颇丰。还有的专业选手专挑别人快要撤离的时候出现，他们三两相伴，手持长杆，专门抓那些爬到树枝高处蜕变了的消息牛，据说这种刚刚变出来的营养价值更高。夜里十点左右，他们用强光手电往高处树枝上一照，一个个刚出壳的知了倒挂在树枝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白花，举起手中的长杆，小心翼翼地把稚嫩的知了接下来，放进罐子里，一个接着一个，满满的收获感。

知了是有灵性的，它们肯定是在用某种方式互相进行着信息的沟通。树上知了不同的叫声应该是告知地下的消息牛：“可以出来啦！”“外面下雨啦！”或者“稍微等一等”诸如此类的信息。

晚上七点半左右，满树上的知了一起鸣唱，大约二十分钟后戛然而止，这时第一波消息牛就会齐刷刷地爬出来，有的不经意间已经上树十来公分，弄得抓消息牛的人措手不及。半小时后，消息牛又少了，大概是因为第一波消息牛被人们抓走了，后面的几波接收不到第一波发回的信息，搞不清上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待命暂停。八点半左右，树上的知了又开始叫起来，但没有第一次时叫得那么整齐，后面的几波消息牛也不管有没有信息了，硬着头皮爬了出来，于是，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左右是抓消息牛的第二个高峰时段。

九点半以后，树上的知了不叫了，地上的消息牛也不多了，只有草丛里各种小虫子惬意的叫声，抓消息牛的人们也纷纷离场，回家去分享一晚上的战果。

作者简介：张光洲，利津虎滩人，东营市胜利第十中学英语教师，喜欢写地方美食和游记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