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黄，石榴红

童年的记忆里，有两种颜色是永远鲜亮在心中的:一种是向日葵的黄，另一种是石榴花的红。

一

在向日葵许许多多的别名如朝阳花、长寿花、望日莲等之中，属我们老家的叫法最没诗意——杆子头:一根杆子上，结着一个头——仅描其形，直露浅白。虽然名字土，但是人们又是真正地喜欢它，就像喜欢自家那小名叫“狗儿”呀、“石头儿”呀的孩子。而喜欢的原因大概有二:一是可以当花来看，二是可以有瓜子嗑。

向日葵那花瓣儿的黄是一种地地道道最纯正的黄，有金子般的尊贵，有火苗般的灵动，有阳光般的温暖，用手摸一摸，又有黄绸缎般的细滑、柔顺。就是这种鲜亮的黄，从绽开之时起，便如同照相馆里的大灯，一截截地拔高，照亮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农家小院，也灿烂着人们的脸。

当然,在没有应时的四季干鲜果蔬可以享用的日子里，葵花籽(瓜子)便成了大人孩子们的最爱。在人们的热切期待中，向日葵卸去花絮，长出一圈圈密匝匝的种子，被太阳由白嫩晒成黑硬，由瘪虚晒成饱满……深秋时分，大人们便将葵花的头割下来，用绳儿一系挂在房檐下，慢慢晾晒。去掉水分的瓜子更加香脆，倘若上锅一炒，便满口余香，百吃不厌。于是，葵花籽就成了孩子们口袋里的常客，成了招待客人的美味。

那时，每一个农家小院里是都栽种向日葵的，少则几棵，多则几十棵。房檐下，院墙根，影壁后，边边角角，都会见到它们的身影。每年三四月间，人们将种子埋进土里，七八天的工夫，它便顶着裂开的壳破土而出。然后借着夏天火辣辣的光和瓢泼似的雨，噌噌地往上蹿，不久便高出了墙头。再瞧那葵花，如同一群群被大人们关在各自家里好久没见面的孩子，互相伸着脖子，打着招呼，说着笑着，一脸兴奋，一脸纯真，一脸灿烂。从此以后，它们便在嬉闹中与日子一同成长。

而今，看着葵花的黄，便不自觉哼起那首熟悉的儿歌:向日葵，花儿黄，朵朵葵花向太阳……

二

如果说向日葵像一帮调皮的男孩子，那石榴花简直就是一群红褂红裤红脸蛋的农家小丫头。

每年一进入夏天，石榴树黄绿的枝叶间就冒出一丛丛鲜红的花骨朵，如小姑娘点在眉间的朱砂。五月的骄阳已是似火般热烈，可是石榴花似乎更享受这种炙烤的感觉。不久，她们或兴奋地高挑树梢，或羞涩地隐匿叶丛，或好奇地探身墙外，裂开了那如同抹了口红一般美艳的嘴唇，笑盈盈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环”，“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那种如血如火般的红艳，怎不惹人怜爱、令人心醉?

在老百姓的眼里，石榴花红红火火是喜庆的象征，其果实籽粒丰盈又有“多子多福”的美好寓意，于是家家户户便都在院子里种上一棵或几棵石榴树。他们把最宽敞最向阳位置留给她:正房的门外两侧，院子的东、西北两角，或者是影壁墙前……让她们尽情舒展着蓬松的腰肢、吸纳着温暖阳光，自由快乐地生长着。

石榴树又是极泼辣的，就像农村养孩子，不需要太用心去打理，不消几年，她便出落得丰满俊俏、蓬勃茁壮，然后花满枝头。试想，盛夏时节，你随便推开一户农家小院的大门，猛抬头，一团红彤彤的火焰扑面而来，那又是一种怎样的惊喜啊?

记得，院西胡同里的三爷爷家就有这么一棵老大的石榴树，枝干虬曲，高及房檐，苍老的树皮如同三爷爷的手和脸。三爷爷七十多岁，孤身一人，石榴树就是他的命根子。每年从石榴树一长骨朵儿，他便一个撑子、一根拐杖，一屁股蹲在树底下，片刻不离。鸟来了，轰；猫来了，赶;甚至连那些爬上爬下吸食花蜜的蚂蚁都被他一个个挑落树下。三爷爷家的石榴树与众不同，听大人们讲叫“玛瑙”。它的花儿是重瓣的，有一绺儿白边儿，好像绢子攒成的，很是好看，常引得一群孩子在栅栏外探头探脑。三爷爷喜欢孩子，从不驱赶。他将他们唤进来，排好队，然后，佝偻着身子在繁密的花丛中精挑细选摘下一大把花儿(他知道哪些该留，哪些不该留)，分给焦急等待的孩子们。孩子们也守规矩，不胡来。他们相信三爷爷说的话“听话的孩子秋后有石榴吃"。那石榴，他们吃过，大个，紫皮，里面一颗颗玉石玛瑙般晶莹剔透的籽粒，咬一口汁水四溢，甘甜入心……花分完了，男孩子捧在手里，女孩子戴在头上，咧着缺牙少齿的小嘴笑嘻嘻地散去了。

“五月榴花照眼明”。一棵棵石榴树就如同一支支火把映红了庄户小院儿，映红了整个村庄，也映红了人们心中美好的希望。（201708）

作者简介：李秋生，广饶县英才学校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