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的们儿

开春前的茅根水分少，有水果糖的味道。刨出来，夹在胳肢窝里撸一下土就往嘴里塞，纯正的甜味儿迅速缠绵于口齿之间。其实，深秋初冬翻过的地里，半祼的茅根更甜。经过多日晾晒，茅根水分很少了，水分一少，甜味儿就浓，就正。初冬时节，在田野里拾草，晒着暖暖的阳光，慢慢地咀嚼茅根，是件快乐而惬意的事儿。一根根茅根从泥土里揪出来，捋去土，一股一股，白生生的，看着就高兴。坐在地边上嚼半天，吐一地残渣，嘴里甜丝丝的，呼出来的气香喷喷的。

青黄不接的时候，甜味儿也最少。这时候，唯有麦场边的苹根头可以甜甜嘴。苹根头大约是一种十字花科的直根植物，十几片椭圆形的叶子紧贴着地面，地下是垂直的筷子状的根，颜色接近红皮地瓜。用小铲子挖出来，撸去泥土，嚼一嘴乳白色的汁液，咂嗼一丝甜味儿。苹根头的甜味儿有点冲，有点邪，有槐花的味道，吃几口还好，吃多了上头，容易恶心。如果不是太想沾一沾久违的甜味儿，我说什么也不嚼苹根头。

秋天的玉米秸高粱秸可当甘蔗吃。一馋那点甜味了，跑到自家地里，折一棵。不是每一棵秸秆都甜，有的就咸，就涩，就苦。我的经验是，脆的多数甜。一折，咔吧一声齐截截断了的，十之八九甜，转着圈儿半天拧不断的，百分之百不甜。玉米秸甜与不甜，与颜色无关。暗红的不一定甜，青绿的不一定不甜。与粗细也没关系。秋后，玉米秸堆在村边上，外面的干瘪了，里面的还青着。我们一帮半大小子跑累了，站在一座玉米秸垛前，使劲扒开一道口子，从里面抽出一根根绿汪汪的玉米秸。温暖的太阳下，几个小子坐成一溜儿，一人手里抓着一根玉米秸，比赛似地大嚼特嚼，嘶嘶地吸着气，守着一摊残渣儿。

红枣是难得的甜味儿。可我家没枣树，只能偷。老人们说啦，偷瓜偷枣不算贼，悄悄地摘大娘家的枣就更不能算偷啦！亲大娘嘛，吃她几颗枣算啥，谁叫我叫她大娘呢，谁叫我大年初一都给她磕头呢，这是叫大娘挣的。摘别人家的就要多加小心了。有一年，约了几个伙伴到村东去偷，刚摘了没几颗，被同学发现了，他一咋呼，狗也跟着叫起来，我们撒腿就跑。我那同学在后面高喊：我看见你们了，明天报告老师！那一天下午和夜晚，我魂不守舍，一筹莫展。第二天提心吊胆地到学校，我那同学竟然忘了这事，一见面就嘻嘻哈哈闹个没完没了。我在心里感激着我那同学，一个劲地跟他套近乎。

收了地瓜之后，自己做地瓜干儿，作为冬天的甜食。蒸好的地瓜晾透了，切成薄薄的片，均匀地摊在盖帘上，踩着梯子，晒到东屋顶上。之后每天都要爬到屋顶上看一眼，看看有没有被猫和老鼠祸害了。一遇雨雪天，头一件事，就是爬到屋顶上，把地瓜干收到屋里。天一放晴，又拿到屋顶上继续晒。晒到半干的地瓜干，筋道，甘甜，好吃，可不能由着肚子吃。进了腊月，一帮小子口袋里塞几块地瓜干儿，在村里疯跑。跑累了，聚在一家的门道里，一个个自顾自地吃地瓜干儿。地瓜干儿甜丝丝的，硬得像铁，累坏了一口牙和两个腮帮子。

新年一到，平时难得一见的糖就一下子多起来。不光孩子，大人们偶尔也剥一块丢进嘴里。我娘到南邻串门，二奶奶剥一块糖塞到我娘嘴里，说：吃块糖甜甜嘴，也算尝个甜头！说着，往自己嘴里也塞一块。多是最便宜的水果糖。我至今都觉得，还是水果糖最好，甜味儿足，化得也慢，夜里睡前含一颗，早上醒来还卧在左槽牙那里。年后姑们来走娘家，见了娘家侄，上前一把搂住，掏出两大把糖硬塞进我们口袋里，说：吃吧吃吧，吃了还有！整个正月，嘴里都是甜甜的。

作者简介：若鸣，一个爱村庄爱家乡的中年男人。一直写不好，一直都在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