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背影

我茫然地走在村街上，脑海里回忆着老村旧时的模样。五十八年前，我在这里出生，四十一年前，怀揣梦想，从这里出发，义无反顾地去寻找诗与远方。四十多年后再来细端详，十七年深入骨髓的记忆几乎已全部被清场，只有几条主干道和水湾依稀还保留着原有的走向。破败的土坯茅舍构筑的群雕，已成了梦里故乡。宽敞明亮的砖瓦房次第登场，乡亲们那原本熟悉的面孔都已变了样。父辈大都作古，同龄人为了孩子也已飘落游四方。

村里的新主人，绝大多数我已不再认识：男的、比我小的原本就没太注意，四十年后，当年的垂髫小儿已阅尽风霜；女的、外嫁内娶，少女蜕变成婆婆，温润黄口也化为了沧桑。

变了，已经完全变了，村子与我两相疏离。   

我不自信地走在大街上，对视着偶遇村人问询的目光，总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离村那年，生产队刚刚分社，秋田分作，粮草还没归仓。贫瘠的土地，收获着微薄的希望，稼禾虽绿，安抚不了乡亲们的心慌。“打工”一词还没出现，人们利用农闲时间出门挣一点小钱贴补家用，还惯性地掖掖藏藏。

劳动力解放，左顾右盼的农民还不敢大胆地外闯。

恢复高考后，我笫一个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收获了全村人的祝福和年轻人羡慕的眼光。在后来者眼中，我成了开辟新路的榜样。遗憾的是，在其后的岁月里，我虽回乡方便，却因种种借口，不再那么经常。更没有放慢脚步，把整个渐变的村庄在记忆的脑海里一遍遍收藏。就这样，我一点点地疏离了熟稔的故乡。村名，成了我在外面的记号，村里，我已成了来去匆匆的过客。不知是遗憾还是感伤？

曾记得，儿时的夏日上坡拾草剜菜，水湾里凫水洗澡，下沟里摸鱼抓蟹。晚上在天井里，仰望着星空，看着月亮，听大人们讲那鬼怪传奇故事，和小伙伴们满村跑着捉迷藏。冬日里，帮着大人擗苇叶，剪毛拱，打苇箔，撕棉花，搓玉米……桩桩件件伴随着日月交辉、农闲农忙。

在我的记忆里，村庄就是我儿时的天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了叛逆的心思，或许人的基因里就有离心的种子。诱发者，不知是那些光怪陆离的鬼怪故事，还是那些顶天立地的英雄壮举。

不管是那种原因，我终于背起远去的行囊。在外面，我战天，我斗地，我冲锋，我竭嘶底里为自己，也好像在为家乡，争取我们最大的荣光。一卷卷立功飞报，可曾激起小村平静生活的荡漾？

四十年，对于一个生命，一个人的记忆，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长。可是，对于历史，对于村史，或许就是一个符号，一条很短的线，莫说后世难以铭记，就是当下，也可能只是戏言里的一句：不要相信哥，哥已经成了一个传说。一个人的成长，一个人的奋斗，一个人的获得，随着时间的发展，会在某一时空定格、尘封，渐渐会变得暗淡无光。

偶尔回乡扫墓，看着墓碑上那一行行熟悉的名字，就像自已曾经熟悉的花草树木一样。我所曾经熟悉的人们，大多都已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在这里平躺。人，真是太脆弱了，人，真是太渺小了。脆弱得就像风化了的岩石，看起来有硬度有重量，风轻轻一吹，却要随风飘荡；渺小得就像原野上的小草，在有生之年，能自由地茁壮成长，可是到了终极，在大地上却没了影像。

细细想来，世间万物莫不如此。好在人，还有思想，还有恋乡怀故的情商。虽然在外已漂泊四十多年，可在心中，时时都有回家的思量。纵使行遍千山万水，准备回家的行囊始终在我身旁，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情况，那个叫庄科的小村，永远在我心上。

 （摄影   刘文明）

作者简介：荆其胜，利津陈庄人，1981年入伍，从军25年。转业到东营公安工作。喜欢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