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 红 薯
霜降时节，是乡下大小孩伢儿们倒红薯的好时候。
倒红薯，是我们冀东老家的方言。倒红薯其实就是刨红薯也叫拾红薯，还叫捡漏。那会儿生产队的地里漏下的红薯多。庄户人家没事的时候就用镐、用锨、用三齿、四齿，刨挖、翻腾、寻觅地里漏掉的红薯。
倒红薯很有意思。瞅准一块地儿，撂下笼筐或粪箕，抡起铁镐，一镐挨一镐的连片刨。刨着刨着咕噜就刨出一个，刨着刨着咕噜就刨出一个，很上瘾。我们刨得头上、脸上、脖子上大汗直冒，甩掉的棉袄呼呼冒热气，也不觉的苦，不觉得累。有时，刨着刨着就听得咔嚓一声，心里忽地一热，完了，刨伤红薯了！一块被铡成半拉儿冒着浆汁的红薯，裹着潮润的泥土被刨了上来，另一半还掩在土里。扔下镐，跪伏在地上，猫腰撅腚扒土寻找，找到后，拍打拍打膝盖上的泥土，抄起地上的铁镐，照准地里的那半截红薯，嘿得狠命一镐，连土带薯就刨出来了。捡起冒着浆液，沾满湿泥的半截红薯和刚刨上来的那半块严丝合缝对上了，脸上的嘴角，往两边一翘，喜悦便爬上了眉梢。
生产队地里漏下的麦茬薯和贼薯也很多。麦茬薯是指麦收后，从爬满垄背的薯秧上剪下一截带芽的藤条，栽在地里长出的红薯。倘若栽麦茬薯的地肥沃，一窝一窝的麦茬薯，长得个个有手腕粗：地薄的麦茬薯，只有胡萝卜大小。每年在碧绿的薯秧爬满垄背时，队里都要组织人和牲畜耠青。把红薯秧一律翻一遍。用耠子豁土上垄。免得时间长了，薯藤在垄背或垄沟扎须长麦茬薯，去劲。耠子把沟里的土拥上垄背，既可保墒，又省得藤须长麦茬薯。精心的庄稼人，在给红薯耠青上完背，约摸半拉月后，还要到地里把红薯藤挨个儿提溜提溜，省的薯藤再扎须去劲。队里耠完青，就没人管了，任凭它疯长。集体刨红薯时，大伙儿为了赶进度，嫌麦茬薯个头小，不值得拣，就漏下了。
贼薯是在秧上红薯须结的果。它不在垵里做薯，像一个不安分的人，四下乱窜，这薯须钻扎得到处都是，它钻扎到那，这红薯就长在那。刨到它费老鼻子劲了，只有一点一点顺须捯，才能找到它，大伙儿就叫它贼薯。
集体刨红薯时，大伙儿都嫌弃麦茬薯和贼薯。轮到可以自个儿拾红薯了，可就挣着抢着往笼筐、粪箕里拣。对刨贼薯我得跟我哥学，我哥可有耐性了。一旦刨到贼薯须，他就不放手，刨两下，他就撂下镐，猫腰用手抠嚓抠嚓，再刨两下，猫腰再抠嚓抠嚓，抠嚓的满指甲里都是泥，手指甲都扒挖劈了，他也不舍得放弃。一直刨到红薯才算拉倒。有几次我也刨到了贼薯须，都是喊他，帮我刨到贼薯的。
困难时期，红薯是乡下人活命的主要口粮。往往一块红薯就是一个人的一顿饭，倒红薯就是抢口粮。不管红薯个头大小，我们都要。大块的烀熟了，搁后房坡背阴处储备起来，啥时吃，搭梯子够下几块熥着吃；或者熬锅棒子面稀粥，把红薯掰半拉儿放粥里泡着吃。小个的红薯烀熟了，切成片晒成干，放在紫釉小皮缸里捂出白霜，到第二年开春拿出来吃，那红薯干又甜又软和，还劲道。一些镐伤红薯攒多了就用粉碎机打成浆，用沙包过虑，沉成淀粉，漏成细粉、宽粉，放菜锅、肉锅熬，吃起来秃噜秃噜的，香着呢！可带劲哩。
那时节，倒红薯是村里男女老少头等大事。每天早晨天一擦亮，我们就被娘轰起来，打着哈欠，揉着眵目糊，拿着家什跟在爹的身后，来到落满霜花的红薯地。此时地里已经有了个把人，不大功夫就来了许多人，除了一两声的咳嗽，整个地里一片锨镐翻动土地的沙沙声。晚上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爹不放话，我们哥几个谁也甭想早回家。天黑透了，地里啥也看不到了，我们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大雪封地前，红薯地被人们不知翻找了多少遍，随着一场大雪的到来，倒红薯才告结束。
几十年过去了，这些童年往事，一直隐藏在我的脑海里，时隐时现。
作者简介：陈利，男，汉族 ，生于天津市蓟县，现供职中国人寿保险天津市蓟县公司、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发表文学作品200多篇。《走出大山》、《扑奔》《车道峪的平伙饭》、《杀年猪》等多篇作品在《天津农民报》、《河北新闻网》、《中国乡土文学》、《人民网》等举办的全国性文学征文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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