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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东奔西走的人们

“东营微文化”为东营市作协重点扶持文学公众号

平台宗旨:体现人性本真,歌颂人间温暖,传播正能量

作者简介:杨立宇,山东省东营市史志办公室干部。喜欢文学和历史,业余时间写作。关注城市化进程中的农村变迁。多写农村题材的散文随笔。

那些东奔西走的人们

我的老家杨家,是营城西边的一个小村庄。村庄的西边是一片广阔平坦的土地,在小时候的眼里,广阔得简直无边无沿,神秘甚至恐怖。广阔而平坦的土地上,长着茂盛的玉米,麦子,棉花,豆子。我经常站在村西的高台上,使劲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极力想透过层层茂盛的庄稼,窥探那边的世界。我知道那里有一些密集的村庄,还从大人那里知道一些村庄的名字。我常不厌其烦地想像那些村庄的模样:低矮的房屋,高大的柳树,满街乱跑的鸡狗,一个挨一个的草垛,不绝于耳的蝉鸣。夜晚,站在村头向西眺望,看见隐隐约约的灯火一闪一闪,遥远而神秘。那些村庄,我们村里的男人们大多去过。每年收完秋,队里即组织劳力们套上马车牛车,拉上锅碗瓢盆和铺盖,别了老婆孩子,浩浩荡荡上工挖河开沟,清淤整田。他们去上工的地方,就是我魂牵梦绕着的那些村庄。

后来,劳力们不再到那里上工,我无法再从父辈们那里得到那些村庄的信息。而我们村的大街上,从此却多了来自那些村庄的人们。

他们中有推着独轮车卖糖稀的。我印象中有个老头,五十岁左右的样子。那时候,五十岁的男人可真是很老的老头了。他穿一身黑粗布衣裳,把独轮车斜靠在大娘家北屋的北墙下。他手里拿着红的绿的黄的各色糖稀,不停地捏,捏一只小鸡,小狗,小猫,小鸟,捏得活灵活现。他不作声,只是捏,捏好了揉掉,揉掉了又捏,他好像不是为卖,而只是捏着玩。我们一帮孩子围着看,也不买。不是不想买,而没钱买,嘴里早得都恨不得把舌头咬掉咽到肚子里,长长的口水早已落到脚面上。最后,老头推起独轮车,慢慢悠悠地向西去,一会儿便消失在一片庄稼的后面。有推着独轮车卖模具的。也是穿着黑色粗布衣,也是把车子斜靠在大娘家北屋的北墙下,但他不安静,使劲鼓着腮帮子吹哨,一声高一声低的,很是婉转好听。他车子上的小厨窗里还有棕红色的模具,有鸡有狗有兔子,有凸出来的,有凹进去的。有时我们千挑万选后买一个,迫不急待地去池塘边挖淤泥,在池塘边的大柳树下扣模子。扣完了,拿回家,放在鸡窝上晾晒,做晚饭时,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扔进火里烧,幻想着也烧出同样坚硬结实的模具。只是无论怎么试验,都不成功。于是天天盼着那个卖模具的老头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模具是他卖的,他亲口说只要扣出来放在火里烧,就一定能烧出一模一样的来。

他们中有许多骑着自行车贩卖青菜的,有戴着青色帽子的中年男子,也有围着蓝色或黄色头巾的妇女和少女。一大早,他们急匆匆地骑车从大街上向东去,一擦黑,又骑车急匆匆地从大街上向西去,来去都是匆匆地。有时也在村里叫卖,多半在黄昏时分。他们的菜在城里没卖尽,回家前顺便在我们村处理一下货底子。有大娘大叔出来买菜,知道他们急着回家,趁机一再讨价还价。最后那卖菜的沉不住气,说道:行行行,孩子还在家里,俺得急着回去。三下五除二地卖了菜,拿到手里的票子也不点,一抬腿上车,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一片晚霞里。也有贩卖瓜果的。麦收季节,我们正在村后场院里翻场呢,村子里传来卖脆瓜的吆喝声。父亲是极疼爱我的。他放下手中的木杈,跑去买几个来,捧着递给我一通吃。而六月阴雨天里,卖甜瓜的常常把自行车斜靠在望哥家的南墙下,一边清理着车轱辘上的稀泥一边叫卖。很快就围上一帮孩子,大人们也渐渐围上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挑瓜。有的孩子调皮,趁人家不注意,拿起一个转身就走。卖瓜的正好看到了,大声吆喝:哎!哎!你这孩子咋这样?我容易吗!是愤怒加哀求的语气。那家大人讪讪的,一把拖过孩子来呵斥一顿。局面迅速平静下来,一筐甜瓜,一会儿工夫就见了底。

收酒瓶子的最多。骑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车,后边两个大柳筐,收来的酒瓶子底朝天整齐地排在里面。酒瓶子一般七八分一只。收酒瓶子的把酒瓶子拿在手里,上上下下打量,看破了没有,有没有裂缝。有的酒瓶子也不收,他大声说道:这种没人收,白送也不要!这话不假。那时候有一种叫“蓬莱阁”的酒,瓶子就没人要。很多收酒瓶子的捎带脚地兼作别的买卖。有的车后座上加一只白箱子,上面写着大红的“冰糕”二字。冰糕实则为冰棍,五分钱一只。夏天的正午,我们从大人那里求来一点钱,端一只大白碗,买上两只,一边回家一边吃。如果碰上了下雨天,冰糕就便宜得多,最便宜时两分钱一只,喜得我们心花怒放,恨不得老天天天下雨。冰糕不仅可以拿钱买,还可以拿酒瓶子换。那个两腮通红的少女站在毒毒的太阳下,扯起嗓子,一声声像唱歌一样地吆喝:拿——酒瓶子来——换冰糕!我们喜欢这种灵活的经营手段。我们小孩子手里没有钱,又不能天天跟大人求,于是千方百计寻找可用的酒瓶子。我们盼着父亲们多多喝酒,快快喝酒,他们喝酒越多越快,我们换冰糕吃的机会就越多。不光能拿酒瓶子换冰糕,还能换糖丝棍。糖丝棍有淡黄色的,有淡紫色的,一米左右长,捆绑着跨在自行车后座的两侧。现在想来,那就是当时的膨化食品了。我们津津有味地吃着,大人们好奇,有时掰一块放在嘴里尝,接着就是一裂嘴:咦,咋就没了?啥也没有,这啥吃头?孩子们仍是喜不自胜地吃着。那个两腮通红的少女呢,在毒得发烫的太阳下,骑上车子向西走远了。

每年的春夏之吧,赊小鸡的进村了。他把自行车停在大娘北屋墙下,一笸箩的小鸡黄橙橙,毛绒绒的。赊小鸡的使劲嚼一块玉米饼子,嚼碎了吐到手心里,然后均匀地撒到笸箩里。一笸箩粉嘟嘟、胖乎乎的小鸡子,晃动着屁股,瞪圆着一双小眼,稚嫩而充满活力地抢食,叽叽喳喳争得欢。有些体质弱抢不到食的,赊小鸡的把它拿出来,放在手心里单独喂。小鸡一边啄食,一边叫着寻找同伴。村庄里的女人们出来了。女人们天生爱鸡,要不怎么说女人三件宝,闺女外甥鸡呢。女人们近乎苛刻地挑,一挑强壮,强壮了成活率才会高;二挑母鸡,这实在太难,谁也认不出公母,只能碰运气。运气不好,挑上些公鸡,只能过年时杀了吃肉,有的人家就赊了十只鸡,到头来全是打鸣的,手气实在有点臭。挑好了,报上自家男人的姓名,再用手指指自家的院落。赊鸡的一一记下,只待秋后来算帐。有赊鸡的就有养鸡的,有养鸡的,就有收鸡粪的。收鸡粪的一吆喝,有些家就开始忙着掏鸡窝,一会儿的工夫,提着一筐鸡粪到胡同口,换回一小捆葱或几捧黑乎乎的软枣。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这鸡粪与牛粪马粪驴粪究竟有何区别?他们收了去究竟干啥用?还有摇着拨浪鼓染布的。穿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推一辆自行车,累了就把自行车停在大街上,手里不停地摇他的拨浪鼓,但不吆喝,他的拨浪鼓代替了吆喝。女人们走出来,抱着大大小小的布。染布的问明白印什么花,在布的一角写上主人的名字。几天后,染布的又摇着拨浪鼓来了,把染好的青底白花的褥子面交给主人。我不稀罕染布的,只稀罕他手中的拨浪鼓,眼巴巴地盼着他能让我拿在手里摇一摇。多年后,我给不到两岁的儿子买了一只拨浪鼓,却怎么也摇不出染布汉子的韵味。

那些拾破烂的最惬意。有时是一个,多数是一帮。他们赶着驴车,从东边过来,拉一车整整齐齐的砖头。大约是城里搞拆迁,废弃的砖头成了他们的宝贝。他们把这些旧砖头拉回家,砌猪圈,垒墙头,也卖钱。我家盖偏房时,就专门到西乡里买二水砖,一样地结实。他们捡了一天的砖头,很累了,躺在砖上,拿一顶破草帽盖住脸,任由驴拉着车自己走。使了多年的驴,人驴之间很默契了,加上这条路走了无数遍,从早走到黑,从冷走到热,熟得不能再熟了。驴拉着车,该上坡了,拱起腰一使劲上去了,该下坡了,也拱起腰压住步子,稳稳当当下去了。走着走着,该拐弯了,驴一拧屁股就换了方向。对面来了车,驴自觉地靠边走,很熟练地过去了。有时拉车的叫驴看见不远处的草驴,情不自禁地仰起鼻子哼哼,可并不耽误拉车。人呢,只管睡觉就是。有时车上也放一些青草,嫩嫩的,这是驴的食粮,是主人专门犒劳驴的奖品。我小时候很羡慕,幻想有一天也养这样听话的一头驴,躺在车上好好享受享受。可惜我们家只养牛,从未养过驴。

有个卖水果的哑巴,是我父亲的朋友。父亲的这个哑巴朋友,是父亲到他村里出工时结识的。我不知道父亲为何结交这样的朋友,更不知道怎么结交的。他那时有五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黑,推一辆独轮车。他在他的村庄与营城之间往返,贩卖瓜果梨桃。作为一个哑巴,我不知道他怎么与客户打交道,比如他是怎么贩上的,又怎么卖给别人,几斤几两,讨价还价,好与不好,表达起来肯定费劲。有一年的秋天—好像是秋天,父亲的这个哑巴朋友贩卖瓜果,路过我们村庄,恰好被父亲看到,结果,被领到家里来过夜。我记得父亲让他坐在正座上,他使劲地比划,费劲地啊啊。他看着屋顶,用手指指,然后一通啊啊。父亲向我们解释,他问没有电灯啊。父亲笑着告诉他:还没通上电哪,快啦!他点点头,笑了,坐在那里半晌不说话。晚上围着灶台吃饭。他带来的油条馏在锅里。吃饭时,父亲给他夹到面前,他坚决不肯,用手指指我。油条还是奢侈品,能吃到油条,说明手里有钱。我吃了父亲哑巴朋友的油条,解了馋,因此格外感谢和敬重他,也总是盼着他能再来。但从那之后,再也没见到他。父亲常提到他,说:不知道他现在咋样了,是不是还活着。他是个没儿没女的光棍儿。我估模了一下,如果他还在,应该九十多了。

这些东奔西走的人们,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我童年抹不去的记忆。成家之后,听岳母说,她结婚之前也经常路过我们村。老人家年轻时常推着小车到营城卖萝卜,有时背着口袋卖花生。岳母说,鸡叫头遍就得走,进了营城天还不亮,那时候也不觉着多么远啊!媳妇一旁开玩笑,说那时候或许看见你坐在街上玩羊粪蛋哩。这也说不定。岳母说张王的李赵的成了一家人,就是个缘份呦。这个春节后,听说媳妇做了手术,媳妇的妗子和表弟来探望。闲聊中,从城里说到了乡下。妗子说,她十七八就步行进营城卖地瓜,卖花生,还得趁黑赶路,要不就被割尾巴。妗子说,现在条件多好,别说去卖,别说是地瓜花生,就是一把票子,让人步行去拿,他也不肯,那时候人们吃多少苦啊。妗子说,那时候去营城就走你们村,一条东西街,坑坑洼洼的,现在咋样了?我说还有几个老人住在村里,年轻的都搬走了,老村眼看就要拆了。妗子哦了一声,随即转换了话题。我则陷入了沉思,整个晚上,心里都怅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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