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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秋虫晚唱 摄影丨旅途
六舅是我二姥娘家的幺舅。
邻村有位远亲的姥爷，盲，能掐会算，给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六舅占了一卦，说这娃娃大了命犯桃花。二姥姥听了，说等他长大了找媳妇一定把量好，挑个本分人家的好闺女，万万不能犯着桃花。
大家当作笑谈，东乡里数一数二的大财绅的公子哥，犯上几回桃花，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说起来，钱财像流水，身外之物，不定流哪里去。可是当年成分却是压死人的。家穷了，我那几位智谋过人的姥爷都不长寿，倒是几位裹着小脚，清廋纤弱的的姥娘寿限长，像风刮不折水淹不死的芦苇一样，硬是拉扯着一帮孩子们生活着。
二姥娘家的三舅有文化，做了教员，也是找了一位高成分家的女子；一位姨也嫁了；到六舅该说媳妇的时候，就难了，因为成分高的家庭，高二代们绝对没有出头之日，要干最苦最累的活，而当兵、招工、推荐上学之类好事是门也没有的。
二姥娘常年积劳成疾，终于撑不住，重病卧了床。在农村，老人是帮着子女看孩子做一些家务的，有这么一位卧床的老娘，更没有闺女敢上门。尽管六舅人长得周正，又善良，风趣，人缘还特别好。
母亲带我回姥娘家，要带着一些礼物去看二姥娘。二姥娘在炕上，母亲坐在炕沿，二姥娘侧歪身拉着母亲的手说：给你六哥找个媳妇吧，带孩子的女人也行。又不停地抹眼泪，说：都是我耽误的，我怎么不早死了呢！
六舅讪讪地笑着说：她糊涂了，净说糊涂话。六舅脸很英俊，有两个酒窝，说话就显出很亲近的样子，当时，我就特别喜欢六舅。
母亲回来给姥娘说起这些事，总是唏嘘良久，也开始为我的舅舅操心，真是一家有一家难念的经啊。
改革开放，人们开始出去打工挣钱了，六舅因为要照顾二姥娘，只有在家守着一点土地，六舅是大孝子，二姥娘卧床许多年，一口水一口饭都是尽到心的。不过娶媳妇的事，几乎成了梦想了。
因为我们在很远的地方落户，二姥娘病逝的时候没能回去。又一年我是自己回去的，姥娘说去你六舅家看看吧，你六舅刚拾了个媳妇。
六舅家很多人，床上躺着一位中年妇女。大家喊她逗她，有时候睁开眼笑笑，也不说话。说是十几天前在麦秸垛里见的，病得不能动了，大家说六舅没媳妇，就搬到六舅家了。吃药打针，病基本好了，还不起床，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偶尔说话，很蛮，大家也听不懂，不像精神病，倒像是四川拐来的妇女，不满意又偷跑的。
大家让六舅去镇上扯个证，六舅说人家还不知道愿意不愿意呢。大家说这样的事哪个管愿意不愿意，何况这是自己送上门的。大家又叮嘱六舅可要看好门，别让她再跑了。六舅笑笑，也不言语。
后来舅舅给母亲的信上说，那个女人还是跑了，不过没有带走六舅的一点东西。
六舅提前进入乡里的敬老院了，他年龄不够，先是当工作人员，管买菜做饭，还有工资，管吃管住的，一个人的生活也算过得去。
邻村一位寡妇相中了六舅，她的孩子们不同意，这么大年纪出嫁是很不好看的事情，好像孩子们不孝顺似的。不过这位女人很坚决，对六舅是一见钟情的那种。六舅这边的亲朋认为，六舅年纪越来越大了，身边有个伴是再好不过了，何况女人比六舅小五六岁呢，六舅以后不大便当了，眼前也能有个人照顾。
春天我与母亲去姥姥家，说是六舅的女人过来没有两年，自己脑袋栓住了，从此卧床不起，她的孩子们都不管，全靠六舅照应着。
先是给六舅打电话，说是在家，母亲与我带了礼物去六舅家看望。六舅给我们开了大门，他真是有些苍老了，当年两颊可爱的酒窝变成了深而狭长的纹沟，还是笑着，一脸的善良。
母亲问：六嫂还好吧？
六舅说：还是那样。睡了。
我们不便进屋打扰，六舅给我们搬出来凳子，在院子里与母亲聊起家常，他们岁数相仿，有数不清的共同的人生记忆。我观察着这个院落，东厢是姨家表弟给新装的板房，小菜地的菠菜肥厚的绿油油的叶子，但是菜地大部分还荒着，一些植物不安生地冒出来，有荠菜细细的茎子顶着洁白的细碎的小花，也有我不知名的开黄花的野菜，一两只不停地点着脑袋觅食的母鸡。在院子中央的位置，是两株老桃树，枝干虬曲如铁，树龄肯定超过我的年龄的，近年不怎么结果，花却是依然繁盛，一树白，白如雪片；一树粉，娇艳似少女肤色那样的粉。春天的色彩如此绚烂，执着，铺张，在这个宁静的小院里，美得真是不管不顾。
这许多年，在我的印象里，六舅家的床上总是躺着一位需要他照顾的女性。在每一年的这个季节，他也总是会面对着这美艳不可方物的桃花，灼灼的辉彩，吐艳着一缕缕芬芳的柔情。我不知道，自然和人生，这是否就是那位能掐会算的姥爷所预见的造化和机缘的真相呢！
作者简介：秋虫晚唱，东营广饶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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